“虽然这个问题好像已经问了很多次了,但是……”杨晓丽停顿了片刻,神色认真地询问道:“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帮我?”
“为什么吗?”
范无救摸了下后脑勺,嘿嘿笑着,然后低下了头。
一个纸团从他黑袍袖中滑落到他的手心。
“其实理由也没有很复杂。只不过就是我刚好听到了,你的祈祷而已。”范无救笑着将纸团抛向杨晓丽。
杨晓丽下意识抬手,纸团刚好落进她的掌心。
看着那带着熟悉花纹的纸张,杨晓丽一愣。
这张纸似乎是从她日记本上撕下的,可她又确实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忐忑地将纸团打开,纸上的字迹潦草又凌乱不堪,似乎还被水打湿过,有部分字迹都已经晕开模糊不清,但杨晓丽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了具体内容。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写的也是她单曲循环过很久的一首歌的歌词。
……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同时亦爱一位世人
祈求沿途未变心
请给我护荫
……
而在歌词的后面,还跟着几行更加潦草而凌乱的字迹。
“天父、真主、梵天、佛陀、道祖,无论是谁都好,哪怕就是撒旦、别西卜、罗睺、黑白无常,如果你们真的存在,请,救救我。”
“供奉也好,出卖也好,只要你救了我,这残破的肉体和污秽的灵魂敬请拿走吧。”
杨晓丽抬起头,呆呆看着黑袍的鬼神:“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回事。”
黑袍的鬼神点头告诫着:“所以以后还有机会当人的话,记得不要喝那么醉了,容易误事。”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因为一个无信者的一段醉后的祷告就去拯救她什么的……”杨晓丽抿住了惨白而单薄的嘴唇。
“是啊,你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当初也是那么想的。”黑袍的鬼神挠了下头,“那天去你们小区接人,走你家楼下路过,刚好听见了。当时你已经喝多了,哭得老凄惨了。本来我想当做没听见的。可是走回头的时候,又刚好被这个纸团砸中。仔细想想,我想无论是谁,听到这样一段少女的祈祷,也都没有办法视而不见的吧。”
无论是谁都无法视而不见?
杨晓丽忍不住笑了,前仰后合。
当初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也确实听从过柴静的建议,要将自己的全部身心虔诚地奉献给那位仁慈而万能的天父。
她天真地以为,也许自己真的可能因此得到拯救。
为此,她写了差不多半本日记本的祈祷。
但就像未曾眷顾过柴静一样,那位天父始终都没有向她降下半点垂怜。
那时候,她就知道,像她这样生来便带着原罪的肮脏之人,即使是仁慈博爱的神,也只会投上轻蔑的一瞥。
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的祈祷,谁会真的在意呢?
笑累了之后,杨晓丽看向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傻子的黑袍鬼神,张开双手,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还请无常大人将我的身体与灵魂拿走吧。”
“还是算了吧。”范无救摇了摇头。
杨晓丽失落地睁开眼,看着神色认真的范无救,苦涩地笑了笑:“也是,像我这样肮脏的身体和灵魂,确实……”
范无救突然从几米外的地方闪现到了杨晓丽面前,神色凝重地对着杨晓丽的眉心抬起了右手。
杨晓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之后,她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痛苦,而是等到了一个清脆的……
脑瓜崩。
杨晓丽再次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袍鬼神。
她好像总是猜不到对方的想法。
面对疑惑的杨晓丽,范无救不厌其烦地笑着说道:“年轻人就别总是说些自暴自弃的话,好好活着,给我们减少一些工作量,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了。当然,现在对你说这些,似乎有些晚了。那就留到下辈子吧。如果一定要感谢我的话,那等去了远乡,有人找你做后期服务反馈的时候,给我个五星好评就好了。”
“对了,在送你离开之前,再请你看一出好戏吧,”范无救回头看了王苏州一眼:“老王,还是老规矩。”
王苏州笑着回道:“没问题。”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范无救右手一翻,寒光闪闪的勾魂索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然后只见他握住勾魂索,对着前方的虚空处轻轻一划,划出一道无形反而缝隙。紧接着,丝丝缕缕的黑烟从一丈长的划痕处散溢了出来。
“无间炼狱,开!”
随着范无救一声令下,那道虚无的划痕忽然如同怪物的嘴巴一般张大了。
霎时间,恍若有洪荒巨兽被唤醒了一样,狂暴的吐息从怪物嘴巴之中吐出。
狂风大作,吹得范无救的黑袍猎猎作响。
而当杨晓丽定神细听时,却惊恐的发现,在那狂风的呼啸声中,夹杂着不可计数的更细微的声音。
有哀嚎,有哭诉,有狂笑,有梦呓,就仿佛天灾来临,大地翻覆,无数惊恐的人同时发出的绝望的呼喊一般。
数十条形状扭曲的手臂从那缝隙中突兀地挤了出来。而在手臂之后,是无尽的蠕动的血肉,挣扎着想往外挤。在那些血肉中,隐约可见的面目全非的面容。
杨晓丽情不自禁地退后,撞到了柜台之后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范无救歉意地对杨晓丽笑笑,而后对着那拼了命想往外逃的血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滚!”
可惜的是,他的鬼神身份对于那些挣扎的血肉似乎全无威慑力,更多的手臂从那宛如怪物嘴巴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并将那嘴巴又撑大了一些。
“我说老范,看起来人家不太买你的面子,行不行啊?”王苏州抱着手臂,倚着桌子,揶揄道。
恼羞成怒的范无救当即一挥手臂,锋利的勾魂索尖端一斩而过。
寒光乍现,犹如劈开阴沉天空的闪电。
那些挣扎蠕动的手臂自伸出裂缝外的地方齐根断落。在无尽的哀嚎声中,那些刚才还挣扎着往外涌的血肉犹如遇见了天敌一般,霎时间往里缩了进去。原本被撑大的缝隙顿时又密闭成了一条线。
范无救潇洒地一甩头,冷哼一声。瞎子都能看出其表现出的骄傲。
王苏州摸摸鼻子,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你厉害,麻烦你快点行不行?”
“看好了。”
范无救向上摊开左手,一本古旧的账簿突兀地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杨念桐。”
古旧的账簿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最终停留某一页。那一页纸自然脱落,化作一抹弧光,挤入了那安静了许多的缝隙之中。片刻之后,那书页又从缝隙中飞了回来,归于原位。账簿也随之重新合上。
范无救收起账簿与勾魂索,打了个响指。
那紧闭的缝隙突然鼓起一团,随后一大团肉块一样的东西从中挤了出来,掉在了范无救脚边,蠕动着。
肉块表面,露出零星的白色的骨茬,还有几团黑色的毛发像是从内部生长出来。
噗嗤。
那不规则状的肉块蠕动着翻了个面,重重摔在地板之上。在这一面上,有着一圈突出来的牙齿。而在牙齿之间,那仿佛是两片嘴唇一样的东西分开,微若蚊吟的声音从中传出。
听不真切。
原本以为再无见面之日,可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以及触目惊心。
看着那团名为杨念桐的肉块,杨晓丽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连忙移开视线,用左手压住腹部,右手则捂住嘴巴。
“要喝杯茶吗?”
书店老板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杨晓丽回过头,看到自己手边突然多了一杯飘着白雾的茶。对着江臣笑着摇了摇头,她随后放下了手,面色坚决地重新看向那团肉块。
他活着的时候,她不敢直视也就罢了。都已经死了,被碾成一团肉块了,还想让她畏惧与低头,凭什么?
而也就在这时,杨晓丽终于听清那姑且算是嘴的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什么。
“救……我,救……我。”
刚刚溜走大半的勇气重新灌注进了杨晓丽的身体。她情不自禁地直起了腰杆,不再倚靠身后的柜台,同时一抹讥笑浮现于嘴角。
原来你也有今天?
看了一眼笑着的杨晓丽,王苏州知道是时候该自己出场了。
他放下刚才从青橙座位上借来的梳子,拽了拽自己的衬衫,轻咳一声,大步来到那团肉块跟前,轻声叫道:“杨念桐。”
那牙齿上方的肉块蠕动了几下,从中露出一对黑色的眼球。眼球已经被戳破,还淌着黑色的水。可即便是这样,那对眼睛似乎还具备着“看”这个功能,转动了几圈,终于将视线的焦点对准了王苏州微笑的脸。
如此惊悚的一幕,让一旁安静看着的杨晓丽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不过这种情景,对于王苏州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他甚至蹲下了身子,好让那团名为杨念桐的肉块更好地看清自己这张英俊潇洒的脸。
“杨念桐,你可知错?”
那两条被牙齿包围住的嘴唇张开,还是那熟悉的呻吟。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