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书店以后,杨大伟回到车上,给钟小丫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临时有急事要办,要回趟老家,问钟小丫能否自己照顾好自己。
钟小丫只回了两个表情。
一个笑脸,一个加油。
杨大伟也回了个微笑,随后便开车来到公司,将车还给了丁然。
师兄弟两个人站在停车场的垃圾桶旁抽了根烟,简单闲聊了两句。
当听到杨大伟说起自己准备回趟老家,丁然吃了一惊。
作为杨大伟的师兄兼老板,他已经给杨大伟发了好几年的春节加班工资,自然知道杨大伟许久没有回去过了。至于其中原因,丁然问过一次,但杨大伟却搪塞了过去。后来丁然也便没再问过。
有些事,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毕竟,杨大伟已经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了,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最直接的决策权。
丁然这次也没有问及理由,只是给了杨大伟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祝师弟一路顺风。
一根烟结束,杨大伟便带着师兄的祝福打车去了梧桐南站。
得亏于这两年科技日新月异式的发展,杨大伟虽是回远隔近千里的老家,但出行过程其实异常简单。
趁着与出租车司机闲聊的功夫,他买到了一张最早去往水仙市的高铁票。二十多分钟后,他顺利通过安检,进入候车室。又坐了半个多小时,他在广播的提示下,顺着汹涌的人潮,挤上了回家的高铁。
坐到座位上,丁然不禁想起了当年离家来梧桐市上大学的场景。
那时候,交通远没有现在那么方便。
水仙到梧桐并没有高铁,只有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还不是直达,需要在中间中转一下。
同样,那时候也没有便利的网上购票软件,他是提起几天在售票厅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票。
而相比于宽敞明亮的高铁,绿皮火车的拥挤和吵闹更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列车缓缓驶动,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飞奔的月台,杨大伟双手抱胸,靠着座位闭目养神,然后便在浑浑噩噩中睡了过去。大概两个多小时后,他被轰隆轰隆的声音所吵醒。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又回到座位,继续靠着座位闭目养神。然而遗憾的是,这次没能睡着。
坚持了有半个多小时,他只得放弃,睁开眼睛,对着窗外漫无目的的看着。
在高达300千米每小时的速度下,所有的景色都显得那样的模糊而仓促。
山变得不再宽广,河变得不再漫长,唯有一片片或青或黄的田野,似乎没有边际。从起点便开始出现,一直陪伴到杨大伟下车。
出了车站,杨大伟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从学校毕业已经有六年,也就有六年时间没回到过这里。
这无疑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水仙市车站和其周边的一切都换上一套全新的衣服。
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杨大伟拎着书包,来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踏上了有些陌生的回家之路的最后一站。
站在世纪利华小区正门门口,杨大伟忽然想起了高中时候背过的一首唐诗。
前两句已经忘却,但后两句在此刻却反常的清晰。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当然,不问来人的前提是你能找到家。
可现在的杨大伟却不在此列。
站了一会儿后,他只好摸出一根烟,走进了保安室。
里面的保安和大多数小区的保安一样,是个头发秃了一半的老大爷,端着手机在打扑克。
杨大伟耐心等了一会儿,等保安结束了这一局,才将烟递过去:“师傅,我想请问一下,二期9栋怎么走?”
保安大叔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其似乎不像坏人,笑着接过烟,咬住点着了:“干什么的?”
杨大伟愣了一下,才吐出那两个对他而言似乎有千斤重的词:“回家。”
“回家?”保安大叔一脸疑惑。
杨大伟连忙笑着解释道:“我父母买的房子,一单元103室。之前我一直在外地工作,还没时间进去看过。”
“二期9栋一单元103室?”保安大叔抽了口烟,“你姓什么?”
“我姓杨。”
“哦——”
保安想到了什么,用异样地眼神看了杨大伟一眼:“你就是杨老师家那个男娃啊,知道了。你从这直走进去,先左转,再右转,墙上有标,能看见的。”
杨大伟被保安的眼神盯着有些发毛,只想飞速离开,尴尬笑笑:“谢谢师傅了。那我先过去了。”
“不用谢。”
走出没两步,那保安忽然大声叫道:“年轻人多奋斗是好事,但是也该常回来看看。你家就你这一个。”
杨大伟只能回头招了招手,然后加快步伐逃离了这里。
9栋离正门挺近的,没两分钟杨大伟就走到了。
可惜最后剩的这几步路,杨大伟却始终迈不出去。
他刚才与保安说是回家,但说实话,他的心底并不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他所有的关于家的记忆,都停留在了繁荣公寓一期6栋102室。
他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时间。
在那出生,在那成长,在那吃饭,在那睡觉,在那读书,在那玩耍,在那笑,在那哭,在那幸福,也在那里一步步迈入了绝望。
然而遗憾的是,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在他毕业之后,为了考虑到他结婚生子的事,他的父母将老房子卖了,再加上半辈子攒下的积蓄,买下了这套学区房,为此老两口至今还背负着数十万的房贷。
整个过程,老两口都是秘密进行,直到杨大伟毕业之后,才对之和盘说出,说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此前杨大伟也曾听闻网上一些类似的段子。有少部分人也是在成年之后,才知道自家父母其实在外面另外买了房。
但杨大伟从未想过这样的经历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二老的目的达成了一半,这个消息当时确实让杨大伟惊得一夜都没睡着觉。
看着不远处一户人家阳台上摆的一排水仙,杨大伟勉强找到了几分关于家的记忆。
他的母亲最喜欢水仙,家里总要养着几盆,几十年如一日。
而在看到其中一个老旧花盆上的缺口,杨大伟更是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那个花盆,似乎是被他失手摔破的。
他的母亲以前总念叨着要将之换掉,让他父亲买个新的。不过他父亲一直忘了,最后便不了了之。杨大伟以为二老搬家时,应该会趁机将之扔掉,但没想到,这个旧花盆还是被带到了新家。
从兜里拿出了根烟,看了许久,杨大伟最后还是没有将之点燃。
他的母亲最不喜欢烟味。就连他父亲以前抽烟,都一直是躲在阳台和卫生间。当然,这种法子其实并不能完全杜绝烟味。为了这事,他父母没少争吵。不过二者在某个地方却达成了一致,就是叮嘱杨大伟以后长大了要少抽烟。
叹了口气,杨大伟将烟又放回了烟盒,提了下双肩包的肩带,慢慢走向楼道。
还没进楼道,杨大伟就听见家里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嘚嘚”声。虽然许久没有听过,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这是他母亲在切菜。
杨大伟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
他母亲跟他提过一次,只要他不在家,家里吃晚饭的时间便很早。
站在房门前,杨大伟没敢第一时间敲门,而是深呼吸几次,才轻轻扣响了厚重的铁门。
屋内立刻传来母亲汪敏的声音。
“都跟你说了左一次右一次,自己带钥匙,你说你怎么就记不住?就应该把你锁外边吹一晚上凉风!”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杨大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越来越紧。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了,杨大伟觉得自己的心也停住了。
就在他思考着自己待会究竟该怎么跟母亲打招呼的时候,忽然听到母亲疑惑的声音:“是你吗?杨松林?怎么不吱声?怪吓人的。”
杨大伟应了一声:“是我。”
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声音并没有清晰地隔着铁门传递进去,让母亲听见。
“谁?”
杨大伟挺了挺胸膛,加大了音量:“是我!”
对面忽然没了声响。
就在杨大伟准备再大点声的时候,厚重的防盗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了,母亲汪敏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又惊又喜的笑容出现在他眼前。
而没等他喊上一句妈,汪敏已经低头伸手捂住了脸。
但也仅仅是片刻之后,汪敏便边笑边哭着让开了身形:“赶紧进来。来,这是给你准备的拖鞋,我按照你以前的码勾的,你看看合不合脚?”
看着母亲手中的毛线拖鞋,杨大伟觉得自己的鼻腔似乎有些堵。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却一句没能说出口。他只能沉默着接过拖鞋,换上,活动了一番:“嗯,大小刚刚好。”
汪敏总算止住了眼泪:“那就好。我之前总害怕小了,想着拆掉重勾,但你爸他说我就喜欢做无用功,说不等你试过,怎么知道小了。看来这次让他说对了。”
“谢谢妈。”
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汪敏背过身,左右手互换,抹着眼泪。可眼泪却怎么都也擦不干净。过了半分多钟,她才转过身笑着对杨大伟说道:“饿了吧,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