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并没有刻意加强自己的语气,语调平静而没有波澜。
但光凭其内容本身,就已经在周羊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了。
一百零八位真仙。
那可是真仙,不是地里长得大白菜。
光这一个看似简单的数字,就足够周羊羽脑补出一个波澜壮阔的史诗场景了。
他不禁感叹道:“这即便修行界,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大手笔了吧?”
范无救笑了笑:“其实你可以更大胆一点,加上一个后无来者。”
周羊羽连连咋舌:“那建木呢?现在被迁移到哪去了?”
“岁月长河。”
“为什么移到那去?”
“此方天地虽大,但哪里又有建木的容身之所?将其送入岁月长河,也算是给了建木一个更适宜的生长环境。那里有着足够的灵气供其吸取。加以时日,建木未尝不能成长为一个全新的天地之基。
至于另外的因素,其实这里面或许还有些‘送神’的味道。至少站在天庭的立场,他们不希望这个世界再出现一个圣人。”
周羊羽倒没觉得奇怪。
对于任何一个组织而言,恐怕都不会希望有一个光凭个人实力便能凌驾于组织之上的存在。
当然,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他该考虑的。
“我们要怎么回去?还是如同来时候一样,跳进去?”
“对的。”
“就这么简单?”周羊羽有些奇怪,环顾四周,“那这偷渡的难度未免也太低了,我看你们也好像并没有安排监控的手段?还是说藏在了暗处?”
“这里本身是建木扎根黄泉之所,当其被挖走后,黄泉水倒灌而上,致使里面形成一个黄泉与人间之水交汇的乱流。对于大部分修为低微的修士而言,这是个九死一生的死域。从这偷渡,跟找死没什么太大区别。
而对于那些能够平稳通过这处乱流的修士而言,一般的监控手段也只能是形同虚设。
以前是有阴司前辈在这长期驻守,只是那场大变之后,阴司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监管此处,只能顺其自然了。”
这话听得周羊羽一阵后怕。
范无救不满地用手肘在他胸口轻轻杵了一下:“有老哥我在,你怕什么?而且这次老哥我可是有备而来。”
说着,范无救忽然从衣袖里摸出一个手指般大小的长条物件,虚托在掌心,送到周羊羽面前摇晃一阵,炫耀似的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羊羽下意识想伸手接过仔细看一下,却被范无救抬手拍掉了他的手。
“只能看,不能摸。”
周羊羽只好身体前倾,仔细打量着。
这长方体物件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包浆,反射着晶莹的光,好像是玉,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根本不是玉,而是质地较为水润的青石。形状就是四四方方的长条状,表面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有棱有角,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周身没有任何纹饰与刻痕。
要说是精致的工艺品,那决然谈不上。
凭良心说,要是这东西出现在别人手中,周羊羽只会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也许是某个石匠学徒的练手之作。
但范无救能有此问,当然不是无意之举。
挠了下头,周羊羽忽然灵光一现,弯腰勾头,看着那立着的长条青石的底部,果然在那看到了刻痕与些许红色印泥的痕迹。不过因为视角的缘故,周羊羽一时没能认出那是什么字。
“这是谁的印章?”
范无救鄙夷地看了倒持印章,指着印章底部的刻字:“‘回’字都不认识?”
“‘回’字?”周羊羽恍然大悟:“这是初代府君的印章?”
范无救再度得意地说道:“这正是初代府君的印章,乃是当年初代府君出师之时,儒师欣喜于初代府君如青石一般朴素而又坚毅的品性,亲手刻制,送给初代府君的贺礼。
而到了后来,府君成了府君,在阴司办公时,多以此印批阅公文,这枚印章也渐渐成了阴司的公章。”
周羊羽的眼神一下子就炽热了起来。
而刚刚还平平无奇的印章在他眼中的形象一下子便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没办法,圣人出品,又怎么可能是凡品?他看不出玄奥,那只能说明自己眼光不行,难道是圣人的雕刻水平不行?
周羊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其实很想动手摸两下印章,好沾沾圣人的光。说不定能分得一星半点气运的,或者让自己脑袋变聪明点什么的。
不过理智还是让他没有伸出手去。
他刚才可是听到了,这枚印章乃是阴司的公章。
换句话说,怕是和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也有着相同的地位。
这样的东西,显然不是他一个外人可能轻易触碰的。万一碰坏了,把他卖了恐怕都赔不起。
他只能羡慕地说道:“难怪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此物不凡。”
范无救呵呵一笑:“呦?我的周老弟,你还能看出此物不凡?那怎么个不凡法,你能给我介绍介绍?”
“额……”周羊羽一时语塞,接着自然转移了话题道:“既然这是初代府君的印章,那怎么会到你的的手里了?”
范无救挺起胸膛,扶了下头上的高帽,又清了下嗓子:“不好意思,提醒你一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乃是阴司现任府君,虽然是代理的,但这东西难道不应该落在我的手里吗?”
说着,范无救忽然将印章比划到了腰间,还凹了个造型:“你说我把它挂在腰间怎么样?和我的气质是不是相得益彰?”
周羊羽狐疑地看着范无救:“我怎么觉得有个小孩新得了件玩具,正拿到别人面前炫耀呢?”
“你放屁!谁炫耀了!谁炫耀了!”范无救忽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我这是炫耀吗?我这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要像府君们学习,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周羊羽的眼神越发古怪,好似认定了自己刚才的看法。
范无救被看得有些发虚。
因为还真给周羊羽这小子给蒙中了。
这印章还真是他刚拿到手的,都还没焐热呢。
就是刚才,陆之道一脚将其踢出察查司大门的时候,顺手将这枚印章交给了他。
至于陆之道是怎么得来的这枚印章,不用想都知道,无疑是府君们离去前交给他的。
而关于这一点,陆之道却从未在阴司众人面前表露过。府君也完全没有交代过此事。
不过对此范无救其实并不如何意外,因为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这是阴司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只是大家对此心照不宣罢了。
以陆之道往昔那种认真负责的态度,既然敢于将代理府君的位置让出来,又怎么可能不不留下一点反制手段?
真当阴司之主的位置是什么没人要的烫手山芋啊?想给谁就给谁?谁想要就想要?
眼下这枚印章便是明证。
只要拿出这枚印章,那陆之道的话便是府君的话。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范无救现在是代理府君,但如果做得不好,陆之道还是能够拿出这枚印章,代替府君行使职权,随时换掉他。
而一旦陆之道这么做了,阴司绝对没有任何人会表示反对。说不准,到时候还有几个要表忠心的,给范无救弄个罄竹难书的十大罪。
关于陆之道的这种保留与提防,范无救其实没什么不满。这并非是陆之道对他范无救有偏见,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更何况,现在陆之道将这枚印章交给他,背后代表着怎样的意义,一目了然。
那不是摆明了很欣赏他,也终于认可了他这个代理府君。
在之前,范无救最难受地就是听到阴司的同事叫他府君。谁叫就跟谁急眼。
这不是妥妥的骂人吗?
但此刻,从陆之道手中接过这枚印章之后,范无救觉得自己这个代理府君的名头,总算有那么点样子了。回头就找老谢喊两声来听听。
当然,范无救也不至于因为拿到了这枚印章就真的可以飘了,能在阴司为所欲为了。
陆之道将印章给他,绝对不是甩手不干了的意思,更重要的目的恐怕为了向他传递一个信息,让他在接下来的混乱局势中可以放手施为,大胆与人间那些宵小周旋,背后的阴司都是他坚实的后盾,没有人会扯后腿。
更何况,以陆之道的性格与处事方式,不可能就真的毫无保留。保不齐还有什么反制他的手段等着他呢。
若是他真的敢飘了,信不信人家分分钟将他赶下台?
虽然身后有老板支持,范无救其实并不如何畏惧陆之道。但问题是,若他胡作非为,恐怕不必陆之道出手,老板就首先不会轻饶了他。
而抛开这些不谈,能得到陆之道这个倔老头的认可,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了。
尤其是陆之道是之前阴司唯一一个总拿府君这个名头恶心他的人。
当然,范无救也清楚,陆之道叫他府君并不是为了恶心他,人家没那么无聊,只是公事公办,保持礼貌而已。
可无论如何,能拿到这枚印章,就意味着他这些年的辛劳付出总算有了些许结果。
这又怎能让范无救不感到开心?怎能忍住不向人炫耀一下?
可偏偏他身边此刻只有周羊羽这个木头人好分享。
一想到这点,范无救就觉得来气。
这个呆子,连句好话都不会说。活该之前单身二十多年。
他一摆手:“你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这印章和我这造型,这肤色,是不是绝配?”
周羊羽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范无救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周羊羽,冷哼了一声:“我就不该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的俗人讨论这么高雅的东西。”
周羊羽没有与范无救斗嘴的心情,有些好奇地看着印章问道:“不过范老哥,这枚印章跟我们回去有什么关系吗?”
范无救微微一笑,高手风范显露无疑:“那你可就睁大眼睛瞧好了,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说罢,他仰头看向头顶正上方的巨大旋涡,将手中的印章轻轻往上面那么一送。
那不过手指长短大小的印章在离开了他的手掌之后,翩然向上,迎风而长。
周羊羽眨了个眼的功夫,印章已经化作一座高楼大小。
而他再一眨眼的功夫,印章便化作了一座小型山峰。
又是一眨眼,小型山峰已经变作一座大山,并且刚好飞进了那巨大的漩涡中。
紧接着,一声低沉喑哑的碰撞声自漩涡中传出。
这回周羊羽没敢眨眼。
他清楚地看到,头顶的巨大旋涡在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这颗天空的巨大的暗疮也被一个古朴素雅的“回”字,遮挡得严严实实,再看不出丝毫之前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