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
幽幽的剑吟声中,率先响起范无救的惊呼。
活了几千年,范无救当然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但刚刚那位调查局局长露的这一手,他还真没见过。
出剑之前,以剑吟惑人心神的手段,在修行界,并非什么稀奇事。
可隔着数千里距离,还是手机听筒传过来,便能达到如此效果,那却是他闻所未闻的。
因为就连他也失神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于很多战斗来说,一瞬间就足以分出胜负了。
反正他自觉若是老人与他面对面而立,以刚才那失神的间隙,恐怕足够老人拔剑将他一分为二。
当然,他的失神也是他未作防备缘故。可这话说起来又着实不要脸。
现实中的修行斗法又不是擂台上的比武切磋,必须要有裁判来喊开始。
受这声惊呼影响,桐凰与琉璃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多年默契让她们无需思考,于一瞬间转换身形,背靠着背站在了一起。一人面对着江臣,一人面对范无救。桐凰手中持一柄宽阔汉剑,琉璃手中则端着一杆快赶上她身高的狙击步枪。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那位老人对江臣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但她们知道,她们只需与老人站在一起便是了。
老人的敌人,便是他们的敌人。
范无救脚下一动。
琉璃毫不犹豫开了枪。
一枚足有小拇指大小的子弹瞬间穿膛而出。
范无救不急不忙,笑着张嘴咬住子弹。
他刚想调笑琉璃这个玩枪的异类修士,却不想口中的子弹立刻爆炸,一股腥臭气体瞬时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装逼不成,范无救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好在他一向厚脸皮惯了,将子弹壳嚼碎后咽下,依旧装作没事人一样,说道:“看起来面慈心善的,却不想是个有毒的,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吗?”
琉璃一言不发,只是端着枪瞄准着他。
范无救无奈,只好指指旁边还在发呆的周羊羽:“我不干啥,就叫一下他而已。而且不是我想说你们,就以你们的修为,还想介入人家的战斗,还是省省吧。没看到我都老老实实啥事没做吗?别给人添乱行吗?”
琉璃以心声询问桐凰。
桐凰看着眼前好像陷入某种回忆的江臣,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范无救的说法。
确实,以江臣与那位老人表现出来的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们介入的范围。
她默默收起手中宽长的汉剑,琉璃见状也默默收起了那杆长到吓人的狙击步枪。
范无救这才走到周羊羽跟前,在其手背拧了一下。
“啊!”
剧烈的疼痛中,周羊羽终于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范无救:“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范无救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周羊羽指了指范无救的脸:“那范老哥你的脸怎么成了这样?”
范无救一愣,掏出手机照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英俊潇洒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发着荧光。
这时候,从琉璃口中发出了一声得意的冷哼声。
范无救叹了口气。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刚才被琉璃的子弹阴了一手之后,他发现那毒气的毒性实在有些弱,根本伤不到他,便也没在意。但现在看来,那毒里明显还加了荧光剂。伤害作用是其次,标记作用才是重点。
很显然,这个玩枪的小姑娘在其团队里的作用就是个纯辅助。怪不得用枪。
范无救面不改色,抬手抹了把脸。其手掌抹过的地方,肤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黝黑。
“刚学的变脸,怎么样,想学吗?”
周羊羽想着刚才范无救那副人不人贵不贵的尊容,摇了下头:“还是算了。”
而在这个时候,江臣姗姗来迟的声音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真不打算砍我一剑吗?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再次传来老人冷漠的声音:“为何不辞而别?”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江臣轻轻叹了口气:“我去给他报仇了。但是没打过。等我伤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千年以后了。”
老人苦笑一声,身体一软,松开了手中的剑柄,瘫在了轮椅里。
听着老人的苦笑,江臣也是轻叹了一声。
其实当初从沉睡中醒来,得知大秦覆灭的消息后,他的心境和老人的差不多。
他也怨恨过自己的鲁莽。恨不得杀死自己的那种恨。
就像老人说的,如果他没有甩手离去,而是留下来掌控局面,那大秦怎么可能才二世才亡?而他又怎么会沦落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其实你刚才真的应该砍我一剑的。”
“或许吧。”
老人手掌轻轻抚过冰冷的剑鞘。
这近万年时间里,他想过江臣离去的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关于始皇帝陛下的死,有些人猜测是天庭暗中动的手脚。
但作为“举国飞升”计划的执行者,老人知道,事实并非这样。
那位始皇帝之所以于知天命的前一晚暴毙身亡,只是他要做的事超出了天地许可的范畴,为天地所不容而已。
所以那位始皇帝陛下并非死于天庭,死于玉帝之手,而是死于天意。
这也就意味着,江臣口中的那个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天道。
那个冥冥中掌管天地一切秩序运行的天道。
当然,人间的凡人更愿意称之为老天爷。
饶是老人自诩一辈子都在逆天而行,但他也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找到天道门上去,还与之打了一架。
这种行为与自杀的区别在于,自杀反而能够死得干净利落一些。
若这话是出自他人之口,老人肯定微微一笑,将之当成个屁给放了。
不过这话出自江臣之口,那他却也没有了怀疑的必要。
他认识的那个大将军,根本不屑于说谎。
只是想着这个答案,老人也不由有些心力交瘁。
这么些年,他之所以能熬下来。
一部分力量来自建立起一个法治社会的渴望,一部分力量来自那位始皇帝陛下的期许,还有一部分来自对这位大将军的愤怒与仇恨。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恨错了。
他不禁幽幽说道:“其实当初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将你视为天道送到我们身边的奸细。你的离开实在是太巧合了。陛下是在你身边逝去的。而陛下死后,你在自己应该站出来的时候不辞而别。甚至你的出现,都显得那般蹊跷。怎么想都像是被设计好的。仿佛是被天道故意送到了陛下身边,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陛下致命一击。”
江臣默然无语。
老人其实有一点说对了。
他与那位始皇帝的相遇确实是天道设计好的。只是天道针对的却不是嬴政,而是他江臣。当然,更准确地说,这应该算是一箭双雕之举了。
而当他终于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在老人的连番刺激之下,一些许久不曾被江臣想起的记忆悄然浮现于江臣眼前。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那位老天爷先后从他手中夺走了桃花与倾城,甚至暗中出手将他变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每日只能以鲜血为生。
之后,他被人封印了起来。
过了很久,封印在时间的蚀刻下出现破损。
他从地底爬出。但当时他的意识依旧在沉睡中,只剩身体本能行动,在人间吸食鲜血,就如同最原始的野兽。
而如果不是遇上了那位始皇帝,他可能不知道还要过上多久的野兽生活才能重新苏醒。
一想到这,江臣的眼前不由再次浮现过那位始皇帝的冷峻面孔。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嬴政还不是那个让天下臣服的皇帝,只是一个刚刚死了父亲的十三岁少年,刚刚被人强行扶上了那个冰冷的王座。
当时,少年秦王偶然听身边的人说起,城外的一座荒山上来了一只嗜血的妖怪,凶残异常。
属于年轻人的好奇让他带着两队护卫便上了山,没过多久,就找到了正抓着一只野鹿吸食鲜血的妖怪。这妖怪自然是江臣。
当时的江臣意识沉睡着,只剩下身体本能的行动,自然不是精锐的秦王护卫的对手,没过多久,便被护卫抓住,然后被带回了王宫。
谁也不知道当时的秦王怎么想的,也许只是出于一个少年的好奇,他给野兽一般的江臣吸食了自己的血。
之后,奇迹发生了。
在少年血液里的大秦气运的镇压之下,江臣身体的本能一点点褪去,沉睡的意志一点点苏醒。少年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将江臣当成自己的猎物养了起来。甚至偶尔还会来喂食一下江臣,用自己的鲜血。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少年在亚父那里受了委屈,无处发泄,跑到了关押江臣的大牢偷偷哭泣。被其吵得心烦意乱的江臣冲其丢了块石头,并让少年滚。
那是江臣与少年秦王的第一句对话。
少年秦王被吓了一跳,哭着跑走。
江臣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像之前一样,被人拉去斩首,扔到野外埋掉,然后在地底蛆虫的陪伴下重新长出身体。
但少年秦王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江臣能说话这件事,并且还将之当成了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此后,少年秦王一有空就来找江臣说话。
当然,其实基本都是少年一个人说,江臣安静地听。
江臣对此既不喜欢,也不反感。
每个少年少女应该都有这样一个分享秘密的朋友。
江臣曾经的那个朋友是离家不远处一颗大树的树洞。
偶尔和桃花或是红鲤吵架的时候,他就会跑到那颗树下,将头伸进树洞,对着他的朋友说桃花或者红鲤的不是。
但那个朋友可讨厌了,总是瓮声瓮气地学他说话,帮着桃花和红鲤反过来数落他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