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个人当天晚上分了钱之后,就各自离去,互相之间也不再有联系。靠着当初那条村子人贡献出来的银钱,他们躲过了水灾,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所以我这次不是费了一些功夫,而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把他们又重新凑到了一起。”
“一个在外地漂泊了一段时间,没混出什么名堂。于是在水灾退去之后,又回到了家乡,回归老本行,重新当起了农夫,还新娶了个媳妇,生了一双儿女。日子不算红火,但也算安稳。当我说明来意的时候,他跪在地下,没求饶,只是求我放过他的家人。当然,他着重提到了自己那一双刚刚有抽穗的麦子那么高的儿女。
他的想法很好,但是演技不行。我即便没在异闻司里待过,也能看出他的别有用心。但我还是假装没看出来,笑着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他说记得,时时刻刻都记得,哭着忏悔了好久。最后才稍稍提了一句,杀人者不是他。他也没打算杀人。他只不过是想抢些钱财。
我问他,如果他当时没在,只有那领头的一个人,那领头的敢杀人吗?他脸红脖子粗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继续为自己开脱,最后只能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我放过他,说他已经改过自新了,以后也一定多做好事。”
“一个花钱进了家医馆,拜了个老先生为师,当了个学徒,已经出师。听说他很努力,救人治病不少。他那师父还把自己闺女嫁给了他。如果不出意外,那家医馆以后也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比较让我省心。知道我的来意后,只让我给他点时间看完当前的那两个病人,之后又与自己家人说清缘由,劝他娘子改嫁,随后服毒自尽了。他家人对他不错,还帮他办了丧事。而他在当地似乎还颇得人心,自发前去吊唁的病患不少。当时的场面看得我都有些感动。”
“一个继续干着杀生的行当,只不过这回不是杀人,而是杀猪。他娶了个同为屠夫的女儿,据说娘家陪了不少嫁妆。日子过得挺滋润,养出了一身肥膘肉和煞气。两只小小的眼睛藏在一堆横肉里,跟个王八差不多,但是他却比王八胆子大。
听闻我的来意后,摸出腰间的杀猪刀就冲我砍来。他说他自从那天过后,一直提心吊胆,害怕有人前来复仇,每天闲来无事,酒足饭饱之后便喜欢磨刀,随时挂在腰间,去哪都不会落下。”
“一个则选择倒插门,做了个上门女婿。女方家挺富裕,有些美中不足的是他娘子算不上漂亮,而且他娘子的身子加起来能有三个他这么重。女方家生财有道,老岳父是个精明的商人,没把他当个上门女婿养起来,倒是有些拿他当免费的家仆使唤。粗活重活累活脏活,反正只要有活,就不太乐意让他闲着。
我去找他的时候是黎明,天要亮未亮,他已经起来倒夜香。而他的卧房里,隐约能听到一男一女打情骂俏的声音。他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一说明来意,虽然愣了一会儿,但随后就开心的笑了,说谢谢我帮他解脱了。”
“还有一个当了都城的乞丐。不过是在人手底下混事。一只手从手腕处齐根断了。他说是他那顶头上司砍的。因为他这个人脾气太硬,不会装可怜,只能做出让别人看着就会心生恻隐之心的残疾才能勉强混口饭吃。
不过别看他这么狼狈,可偶尔休沐的时候,便会揣上乞讨来的银子,去一家中等档次的青楼,让人家姑娘给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潇洒上一天。之后再回到墙根下,继续乞讨,等待下一次休沐。
他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知道我的来意之后,没有惊慌,也没有欣喜,只是淡淡地问我能不能给他一天时间再去逛一遍青楼。”
“还有个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开起了一家酒楼。生意做得不是当地最大的,但却是名声最响的。因为他赚了钱,也不图自己花销,反而拿出大部分做慈善。广设粥棚,供人免费吃喝,但却不限制接受布施之人的条件。有些人明明日子过得不错,也会去他那粥铺蹭口免费的粥喝。他即使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所以他的口碑在当地布施一般的好,人家也乐意去他酒楼吃喝。就连当地的父母官,也经常去他酒楼接待客人。
这个人不愧是个会做生意的。我去了之后,不哭不闹,而是要请我喝酒,随后让人从家里取来这些年设粥棚花销的账本,账本足足有几摞,垒起来也到我的胸口这么高。上面的明细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买这账本的几文钱也都在上面,连我这个没读过书的,都能看得懂这本账。
我其实挺纳闷,像他这样的人才该去朝廷户部任职,那绝对前途无量,绝对是个当户部尚书的料。躲在这里当个小财主,着实有些可惜了。给我看完了账,他跟我讨价还价,说他救活了这么多人,应该可以抵消当初那条人命了吧。我觉得他说得挺在理,便同意了。
然后我又指着他那一大家子人说,我本来想把他们都杀了,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杀他们了。你拿你这一条命换你一大家子几十条人命,不亏吧?他说不亏。”
“还有两个比较有意思,都出了家,一个削发为僧,一个束发为道,中间不知怎么的,因缘际会之下凑到了一起,于是比邻而居。当和尚的那个能说会道,骗得当地的富商团团转,不仅帮他新建了座寺庙,还连带着给那道士也搭了间不错的道观。
不过他这和尚当得比佛祖有滋有味多了,肉照吃,酒照喝,女人照睡。对了,听说他们这寺庙在求子这一方面,那是相当的灵验。反正寺里面的大小和尚,别的不说,模样都长得个顶个的俏。穿起干净的僧袍来,别说那些前来求子的女施主,就连我这么个大老爷们,都有些动心。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床上帮人家女施主开光,忙得浑身是汗。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见惯了大世面,达官贵族不知多少人在他这里取过经,所以他对我的到来有些不屑一顾,金口一开,便让我速速离去,免得他叫来佛祖收拾了我这个妖类。我被他吓得没办法,只能喂了他吃了好些让人龙精虎猛的药,最后把他丢进了一家客栈的马厩里。别的不说,他这吃饭的家伙事和技术那是杠杠的,把人家一匹好好的公马都给累到了。
而那个道士,倒是没他这么放纵,每日吃斋修道,勤耕不辍。那架势一端起来,不是我吹,调查局里那些个名门正派里出来的嫡传弟子,都没人家有神仙范。不过可能我这鼻子属狗的,在他道观后院的一处地下,闻出了不少时间不同的血腥味。
看着那些累累尸骨,他倒也不狡辩。只说他的嘴皮子没那和尚那么溜,而且城里的达官贵族都被和尚哄走了,也没什么多余的钱银布施给道观。而修道修道,每日要炼丹吃丹,那花销何止一个大字。他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对前来借宿的旅客下手。要是有别的法子,他绝不至于干出这种有愧三清祖师的事情来。到临了,他还让我行个方便,说等他哪天修道有成,炼成了绝世仙丹,一定会留一颗给我,让我务必放他一马。”
“最后这两个不像前面这个八个,富则富矣,其实如无根浮萍,我动了也就动了,也没什么人会给他们伸张正义。
一个是当时出主意去寻财的,原本是个读书的,本身脑瓜子就够使,有了钱之后,也不乱花,而是买了以前买不起的书,结交上了好些光鲜亮丽的读书人,做了几篇不错的文章,落了个不错的名声,于是趁势参加了科举。
也算他时来运转,前面的两场试成绩平平,但最后的殿试却让他一鸣惊人,得了个探花的名次,后拜在当朝首辅门下,已在翰林院修了几年书。而且更走运的是,在他前面的状元是个书呆子,眼里除了书,连人都认不全,而另一个榜眼也是有风骨的,拒绝了首辅的榜下捉婿,所以只要慢慢熬个十几二十年,他这个探花郎的仕途简直可以说是青云直上。不知多少人已经看出了苗头,与之交好,在朝中可以说是朋友遍地。
而另一个则是当年领头的那个,也是下手杀人的那个。这家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读书的发达之后,便找上了门,拿出当年的事情威胁对方,让他必须帮自己。而后来呢,又觉得探花郎攫取权势的速度和谋划实在太慢,所以准备另辟蹊径。
这家伙是个心狠手辣的。不光对人,而且对自己也是如此。他居然让读书的帮他送进宫做了个太监。不是假太监,而是货真价实的太监。而且听读书的说,就连去势,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动的手。
也因为这样,他把读书的彻底吓住了,只能以他马首是瞻。毕竟聪明人都怕狠人,更可况这家伙明显是个又聪明又狠的人。而在这两个人的里应外合之下,这个心狠的也认了当时声名最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做了干爹。而且他这幸进的路子可比读书熬资历快多了。在经过几次巧合之后,他便成为了皇帝眼中的贴心人,就连宠幸妃子,也是让他在外面守着。所以只过了两年,心狠的便彻底爬到了读书的头上,还把读书的吃的死死的。
不过这两个人并没有得志便猖狂,而是狡猾的唱起了对手戏。两个人都因为彼此吃过一顿不轻的板子。所以双方礼来我往的演戏,在外人看来,那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当时的皇帝与首辅之间正好也在唱对台戏。这两个人便成了双方博弈的马前卒。可以预计的是,日后能够掌权的,一定会在这两个人中选出一个。所有人都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