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男只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发抖:“这便是传说中执掌万物命运的天书——《生死簿》?”
江臣点点头:“只要你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即可。”
兜帽男的心神都开始了颤抖:“只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我便能成仙?”
“对!”
在江臣的肯定回答下,兜帽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本无法形容的生死簿上。
手指刚一触碰到那本无形无迹的生死簿,兜帽男的眼前仿佛呈现了万事万物,日升月落,春去冬来……但只片刻,又变成了一片虚无。
颤颤巍巍地在生死簿上写下了仇复二字,兜帽男咬着嘴唇等待着身体的变化,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兜帽男将舌尖咬出了血,强行让自己从心神摇曳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然而这也仅仅是让他稍稍清醒一点,他的心湖依旧是波涛汹涌。
其实如果江臣拿出任何一件别的神物,他都不至于表现得如此不堪。
但江臣偏偏拿出的是生死簿。
对于生死簿,所有的梦之国人恐怕都不陌生。在《西游》一书流传开之后,这本执掌世间凡物生死的神书名声不胫而走。
但柳先生曾告诉过兜帽男,真实的生死簿要比《西游》一书中记载的还要更为神奇与强大。更确切的说,《西游》中所提到的掌管在地府阎罗手中的那本生死簿,不过只是生死簿的副簿,也就是从主簿上分离下的一页而已。
真正的主簿,是本名副其实的执掌万物命运的天书。
它的来历比混沌还要早上不知多少年。
在它的第一页上,记载了八个无法形容的符号。
那算是最早的文字。
如果翻译成今天的文字便是:“盘古执斧,开天辟地。”
在这八个符号出现之后,如同鸡子一般的混沌中,才有一位巨人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手执巨斧,劈开了混沌,划分了天地,区别了有无。
光是这个信息便已经颠覆了兜帽男对于世界的认识,然而柳先生后面说的东西更加超乎了兜帽男的想象。
柳先生告诉兜帽男,这片天地所发生的一切其实皆为岁月长河的涟漪所化,而生死簿就相当于一艘可以在岁月长河上航行的小舟。
有了它,就有了在岁月长河上自由航行的能力。如果换个说法,便是拥有掌握整片天地的能力。
兜帽男以前只是把这当做柳先生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然而在刚刚接触到那本书后,他有些觉得这个神话也许是真的。
所以他才会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上面签了名字。
因为如果这是真的生死簿,那江臣说的话便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现在的事实验证了他的猜想——这不过是一个修为莫测的修行者与他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其实即便是用膝盖想,他都知道,这个世界不可能有这么美好的事。
如果仅仅是签个名字就能成仙,那古往今来,那么多能人志士的求而不得,又算什么?
连柳先生那样的人都无法轻易得到的东西,他又如何能跑到柳先生前头?
但他还是没忍住。
人似乎总是这样,喜欢做明知道不可能实现的蠢事。
兜帽男很庆幸自己戴着帽子,将所有的情绪变化都掩藏在了帽子底下。他微笑着说道:“前辈,不知您的玩笑结束了没有?如果可以,还请您取走您看中的东西,放晚辈就此离去吧。”
江臣回以一个同样意义不明的微笑:“我没有开玩笑,王坚。”
兜帽男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叫他了。
但这并没有让他生出半点怀念,只让他觉得无法形容的愤怒。
他眯起眼睛,压抑着心中的杀意不被发现。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笑”着:“前辈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已经很直白地告诉了你。”
兜帽男仰起头,看着坐在桂树顶端的江臣。
如果可以,他很想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从高高在上的座椅上拽落下来,然后用刀割开其喉咙,将其皮肤完整剥下。
但很显然,他做不到。
他只能思索着该怎么做,才能从对方手中顺利逃生。
最后,他决定顺从对方的意见,提一个要求。
一个很难,但又不会激怒对方的要求。
很难,可以确保这个交易无法完成。
而不激怒对方,则让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想起了十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这也许可以拿来博取一些同情。
“前辈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必然也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叫王强。”
“我们是双胞胎,但是他长得比我要高壮的多。别人都说,他在肚子里抢了我的营养,才长得那么高壮。其实不过是无知之人的玩笑话,但我那对没读过什么书的父母却信了。他们不止一次对他说过,他先天就欠我的。为此,他受了挺多委屈的。”
“有好吃的,先给我吃,因为他高壮,不需要补充更多营养。有好玩的,也先给我玩。因为他力气大,玩具到他手里根本撑不了半天。明明一起犯错误的时候,他也挨揍比较多,因为他的屁股肉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上高中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我们的父母。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终前,他们颤巍巍握着我的手,嘱托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弟弟。”
“本来是应该由我大伯照顾我们兄弟俩的,可他家自己家就有三个兄弟快要养不起了,又怎么会愿意养我们兄弟俩这对外人?我们住了两天,实在不好意思接受大伯母那‘热情洋溢’的白眼,便回了自己家,而且自觉地没有要我父母的赔偿款,因为反正要不到。”
“回到家的当天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聊着将来。当时刚好正值上高一的时候,我告诉他,等明天一早,我就离开家,出门打工,踏踏实实赚钱,而他,就老老实实去上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考一个好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以后发达了,就拉哥哥一把。他什么都没说,呼噜打得震天响。”
“后来第二天,我醒来后,发现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给我留了张字条,说他去打工,来供我上学,还要我不必找他。”
“我找了他一个月时间,没能找到,反而把剩的一些钱花了差不多,只好狼狈跑回家。回到家,我才知道,他前几天来了封信。信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我很好。不过信封里装了厚厚一叠,全是一些面额较小的纸币。不知道是他怎么赚来的。纸币其实很破旧,但他很用心地将之整理得很整齐。”
“我拿着那些钱,一晚没睡。他其实脑瓜子比我要聪明,平时考试成绩也要比我好,而且我是哥哥,虽然只大了几分钟,但哥哥就是哥哥,去打工赚钱的是我才对。可事已至此,我只好拿着那些钱,又去找大伯借了一些,勉强凑够了学费和伙食费。”
“之后好长时间,我才再次收到他的来信。信里依旧是那简单的三个字,不过钱却多了很多,全是崭新的一百块,不薄不厚。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在医院试药赚的钱。”
“我刚才就说过,我读书的本事没他好。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也就是个很普通的二本。我心里也很清楚,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就这么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毕业了,我并没能找到一个像他想象的那么光鲜的工作。”
“后来我接到个老乡的电话,说碰巧遇见了他。我便循着地址找了过去,找了三天,找到了,在一片建筑工地上。我没有惊动他,就远远地看着。我想知道,他这么多年说的我很好,到底是多好。其实结果都写在他那张脸上。他不过24岁,脸却仿佛我们父亲死时侯的样子,黝黑,粗糙。靠着两包烟,我从他一个工友处了解了他的近况。他就是个纯粹出卖力气的小工,明明很高很壮,但挺和善,透露着傻气。别的工友都喜欢捉弄他。”
“等我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被太阳晒得有些蜕皮的脸,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用无处安放的手摸了摸安全帽,叫了声‘哥’。我没答应。他便憨憨地笑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真的,在那之前,我只知道生活会改变一个人,但我没想过会改变的那么彻底。以前的他笑起来是个特别有灵性的孩子,但现在,他笑起来,整就一个大脑发育迟滞的傻子。”
“他说要请我吃饭。我们走了好久,才走出那片荒郊,来到一个小镇。他精挑细选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卫生干净,也符合他心目中大学生应该用餐的小饭馆。进了饭馆,他帮我擦座椅,但他的手其实还没有那张座椅干净。他擦了好久,越擦越脏,最后只能傻笑着看着我,不敢说话。这时我才看到,他那双和我一样年纪的手上,长满了黄而厚实的茧,还有几道很深的裂口。”
“我们点了四菜一汤,但我其实没动几筷子,全被他一人吃了个精光。看着他那张傻笑的脸,我什么都吃不下。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他不敢跟我说,怕满嘴的粗鄙腔调遭我嫌弃,我则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老家已经陌生得快要记不清样子,同村的老乡也大都没有了联系。专业课程?明星八卦?还是游戏娱乐?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他会有寒暄都找不到话的一天。”
“吃完了饭,他说他要回去干活,因为请半天假得扣两天的工资。我送他回工地,中途路过一个自助银行,他让我帮他取十万块钱,因为他不会用自助取款机。等我取出来,我把钱递给他,他却没接,说我更需要,说他在这包吃包住,不需要用钱,而我该找媳妇了,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其实他那本存折里,取出这十万块钱之后,就只剩下836块七毛五。”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无话可说。”
“离开那座建筑工地后,我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告诉自己,我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让他过上好日子,但我一定要让他过上有钱的富足生活。”
“回来后,我辞掉了稳定但注定没有太大发展前景的工作。摸索了半个月时间,我找到了一个风险极高但收益也极高的工作。通过几年的打拼,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底层人物,混成了道上所有人都要正眼相看的人物。”
“这时候,我终于开始有一些钱了,就想着让他回去念书。可他伸出手,傻笑着告诉我,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握笔了。我让他什么都不必干,只要吃喝玩乐,爱干嘛干嘛,但他不乐意,非要来帮我。他说他担心我的生命安全,要保护我。最后,我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我以为我们会有个很好的未来,还想着给他找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媳妇。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生意里,他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
“从他死得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自己一定要为他报仇。”
“其实我知道,报不报仇什么的,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对我而言,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只想要换他活过来,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对自己的这番讲述,王坚表示很满意。无论是神情,动作,语气,都已经做到了他能够完成的极致。他也自信不会被对方看出破绽。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借助术法的力量,完全依赖的是自己以前锻炼出来的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