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鼠一回答道:“要说我这么多年过的不好,那就太过矫情了。老二估计也会从地底下跳出来打我。能够活着,还活那么久,已经比太多人要幸运了。”
少女笑着表示赞同:“对呀对呀。我也这么觉得。放在几千年前,我都不敢想象现在会发展成这样。每天有吃不完的好吃的,还有玩不玩的游戏。对了,还会遇见那么多很有意思的好人。”
听着少女有些天真的话语,鼠一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个谜一样的少女身上似乎拥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能够让人短暂忘却所有悲伤。而且这种能力似乎并非后天修炼所得,而是与生俱来,让他这个境界的修士都有些难以抵抗。
“是啊,还能遇到有意思的朋友。”
“你是在说你那个同样喜欢吃棒棒糖的朋友?”
“嗯。”
“她是人类还是异常人类?”
对于异常人类这个称呼,聊斋内部当然是持排斥态度,也并没有什么成员会讲起这个称呼。所以这个称呼对鼠一有些陌生,他在迟疑了一下,才理解少女说的异常人类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他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他的回答是:“她是一只妖怪。”
“妖怪?”少女停止了荡秋千,将洁白的脚掌撑在水面上:“那你愿意跟我说说她吗?我都没遇见到过跟我有着共同爱好的同类。”
鼠一没有说话。他有些不太想讲起那个朋友,但拒绝的话却同样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能说吗?难道她是一只和你一样的大妖怪。一提起她的名字就会被她知道?所以你不敢说?”少女拍着胸膛,“不用怕,在我的地盘上,她听不到。”
鼠一看了眼后山:“我不是担心被她听见。现在我当着面骂她,估计她也听不到。”
“那就讲讲嘛。说不定你的这个朋友我也认识。我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认识的朋友多。”
鼠一摇摇头:“她没有那么幸运,能认识像您这样的朋友。她也不是什么大妖怪。她就是一只……”
“什么?”
鼠一想了片刻,才给出一个他所能想到的最贴合那个朋友的描述。
“一只注定无法翻云覆雨的小妖。”
“这样啊。”少女抬起脚。秋千又自然地前后晃悠起来。然后少女忽然得意的笑了:“你说她不幸运,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她很幸运地认识了你这么个大妖怪朋友啊。”少女很得意的笑着踢腿。
虽然少女笑得那么有感染力,可是鼠一一点都不想笑。
少女说的并不对。
认识鼠一并不是那个朋友的幸运,而是她短暂的一生中经历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然而鼠一见少女笑得那么开心,又不想扫少女的兴,只能配合地笑了起来。
而这一笑,他又想起了更多的关于那个朋友的事。
从前的鼠一一向不喜欢笑,也很少会笑。可那个朋友却总是想逗他笑。于是她就从网上找到很多能逗笑她的冷笑话,并背下来,然后讲给鼠一听。
那个朋友不太会讲笑话,每次总是刚起了个头,自己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而且她比较年轻,活得比较现代,找的那些冷笑话往往都夹杂着年轻人才懂的梗。鼠一根本找不到那些笑话的笑点在哪里。
但是每次鼠一都会很配合的扯一扯嘴角。
因为如果他不配合的笑,那个朋友就会接着讲下去。
她说过,她一定要讲到鼠一笑为止。
说实话,那个时候鼠一跟她不熟,也不知道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一个人笑。
然后,她就真的讲了一整个晚上的冷笑话。
第二天一早,鼠一从修炼中清醒过来,发现她明明已经累得自己都笑不出来,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几乎哑掉的嗓子讲着那些笑点不明的笑话。
后来在鼠一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很突然地就变成了那个朋友的知心朋友。
那个朋友说,这辈子,鼠一是第一个能够耐心听她讲完那些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的人。
想着这些往事,鼠一从假笑变为了真笑。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小妖怪。
耳边传来少女依旧温暖的声音。
“看你笑的那么开心,你是在想她吗?”
鼠一下意识点了点头。只是随后他就愣住了。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在想念一个人。虽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这种前多未有的经历让见惯了大场面的鼠一都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局促不安。
少女却全然看不见这些,催促道:“快说快说,那她那样一只注定无法翻云覆雨的小妖怪又是怎么样成为了你这样一只大妖怪的好朋友?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有趣?我跟小哥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很有意思。我当时吃饱了在午睡,然后他就从天而降,掉到了我的床上。”
她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似乎特别开心,踢腿的频率也比正常的要快一些。
鼠一伸出手摸了摸下巴。光溜溜的触感让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来见师父,已经把自己很喜欢的两撇小胡子给刮干净了。用的还是那个朋友送他的剃须刀。
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景吗?
鼠一没有立刻说话。
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当时的情景。相反,他对那一天发生的事记忆格外深刻。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当时的情景。
他不太擅长讲故事。
更直接一点说,除了修炼以外,他什么都不擅长。
他怕自己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跟那个朋友讲笑话一样,那就太可惜了。
鼠一又摸了摸下巴。
要是听众是别人,那么他就不必这么纠结。因为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根本不必理会。
但听众是师父,他就有些无法拒绝。
就像刚才说的,他不擅长除了修炼以外的所有事。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拒绝别人。
面对不想不愿和不喜欢的事,他的一贯做法是装聋作哑和立即走开。
但此刻,这两种做法都不太合适。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心里遣词造句。
他不想把这个故事讲得很糟糕。
那样不尊重眼前的少女,也不尊重回忆里的朋友。
这个时候他有些庆幸自己的修为和所修炼的功法都不错,可以做到一念万法。
一个念头的功夫,常人只可以想起几个句子,他却可以整理出一部长达数万字的小说。
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不太擅长讲故事。如果擅长的话,以他的修为可以做到更快更多。
鼠二看着满眼期待的少女,决定分心二用。
一个念头继续斟酌怎么讲述他和朋友的故事,一个念头则为少女做预热。
“我和她的故事说来话长。师父你着急吗?”
“小哥哥常说,好饭不怕晚。”
“那我就说慢点。要是说的不好,你跟我讲。我再改。”
“快说快说。”
而在鼠一准备讲述的时候,少女又伸手示意他暂停。然后她从丝茧里翻捡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个物件递给了鼠一。
鼠一接过一看,是把纸质折扇。
扇面上最显眼地是有一树开到荼蘼的桃花,桃花树下有一小女孩在荡着秋千。
而配合上少女脸上自豪的神情,鼠一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扇上荡着秋千的小女孩便是眼前这个少女。
果不其然。
“这是我。小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漂亮吧。”
鼠一不懂书画。他也分辨不出这副画的好坏。但这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回答。
“漂亮。”
只是他还是没弄明白少女为什么要把折扇递给自己,便用眼神询问少女。
少女理所当然答道:“讲故事的人不是都应该配一把折扇吗?”
少女的话一下子就将鼠一的记忆带回了更久以前。
那时候,他还是只普普通通的老鼠。不过他有一个寻常老鼠都没有的爱好——听酒楼里的说书人讲那些江湖路远的故事。
那间酒楼说书人并不固定,有好几拨人。酒楼老板有时还会花钱请一些当下名声最高的说书人来说书。
有屡试不第的年老秀才,有没钱进京赶考的年轻书生,也有拖儿带女的中年儒生。
各有各的口音,各有各的故事情节侧重,各有各的抑扬顿挫的腔调。
但他们总会有一个共同的动作。
在开讲前,“唰”的一声,利落的打开折扇,再“啪”的一声合上,砸在自己的手心里。
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如同江湖里的剑客拔剑再归鞘。
他们神采飞扬的神情也仿佛刚刚用剑征服了整个武林与几个美人。
那时的鼠一就萌发了一个很远大的志向。
他想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绝代剑客,单骑仗剑走遍整个天下。
鼠二知道鼠一的这个远大志向,也立了一个,打下一个让鼠一走不完的天下。
只是鼠二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个远大的志向,鼠一还有一个很小的奢望。
如果当不成剑客,那就当一个似乎能够满足人所有欲望和遐想的说书人。
然而现实却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鼠二也没能成为高居殿堂之上的天下共主,早早死在了一只黑蛇的口中。
鼠一也没能仗剑走遍天下,而是躲在了常人无法注意到的阴暗角落。
整理下自己的仪容,学着那些说书人意气风发的笑容,鼠一打开“桃花扇”,然后一敲手心。
“各位看官,你且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