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羊羽认请了利害,范无救也不由松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周羊羽的肩膀:“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来自地狱的声音好听吗?”
说到这点,周羊羽可有一肚子怨气。
他虽然不明白到底什么情况,但自己刚才能听见来自地狱的声音,还被弄得那么狼狈,肯定与眼前的范无救脱不开关系。
他不禁埋怨地看着范无救:“老哥,你也真是的。非要这般捉弄我干嘛。我可不是你们这些修行者。而且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吓了我一跳。”
范无救对此却是一点都不愧疚,振振有词说道:“这也是想让你涨涨见识,毕竟你怎么说也是我们书店的人,不见识点大场面,怎么快速成长?而且我心中有数,伤不到你的。说起来的,你的表现比王苏州好多了。他当初可没你这么快缓过来。”
俗话说的好,幸福是个比较级。
一听王苏州也遭遇过这种试炼,而且自己的表现要比王苏州好,周羊羽心里立刻就平衡了很多,不禁眉开眼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范无救果断肯定到。
当然,他也故意遗漏了一点。
虽然都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但王苏州听到的声音,可要比周羊羽今天听到的声音“大”得多。
范无救可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捉弄王苏州的机会。
不过坦白说,王苏州虽然当时七窍流血躺到了地上去,但这小子也算是硬气,愣是一声不吭。
这点却要比周羊羽的表现好上一些。
不过考虑到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僵尸,而且血脉纯正,那这一点又是理所当然的。
周羊羽作为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能有今天这般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当然,这也离不开他这个老哥的关照。
但话说回来,在漫长的一生中,范无救可是不止一次见过,有些修行者不知天高地厚,偷跑到远乡,结果修为不济,面对这地狱来的声音的侵扰,把持不住,就此负伤,甚至殒命。
“好了,既然你现在也没事了。那我们就赶紧过去。从前面那个路口转过去,就是阴司正门了。”
说完,范无救就大步流星当头领路。
周羊羽擦去鼻前的血迹,推着摩托车忙跟了其身后。
转过一道弯后,周羊羽果然看到了范无救所说的阴司正门。
就如同周羊羽以前旅游时看过的那些宫门一样,高大巍峨,气势恢宏。
不过这阴司的宫门有一点却与周羊羽见过的不同,那就是只有门洞,却没有朱漆铜钉大门遮挡,而且也无人把守。
还不等周羊羽问起缘由,范无救已经解说上了。
他驻足于洞开的大门之前,双臂展开:“阴司不光这处正门无门,另外东西两处偏门也没有封门挂锁。这是首任府君的意思。
他看厌了人间的有些衙门,门上挂着光明正大,门前立着鸣冤鼓,但那朱门始终紧闭,只为钱财与权力而开,却留个狗洞让穷苦百姓钻进钻出。
府君说,阴司是天下人的阴司,无论何人,皆可来去自如。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皆可由此正门而入。”
周羊羽没见过府君,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听说过这个职位,但听了范无救这一句,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这座高大巍峨的宫门前,含笑抚须,安静看着每一个来者。
为了表示尊敬,他将摩托车停在了旁边,走到了范无救身边,抬头看去,顺着范无救的视线,看向了门洞上方。
那里有块蓝底金字的匾额,上面写着两个端正大字。
“未央”。
这座宫殿是叫未央宫吗?
周羊羽忽然觉得有些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抓耳捞腮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范无救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无可奈何地神色。
面对范无救的眼神,周羊羽挠着头,很自觉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有空一定多读书。”
对于周羊羽的不学无术,范无救已经有些认命,叹了口气:“老刘家的那座宫殿就叫未央宫。”
周羊羽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座宫殿的名字那么熟悉了。
他曾去过那座名为长安的城池,在那里,也见到了曾经的未央宫。
只是遗憾的是,这座名为长安的城池并没有真的太平长安。
如今的未央宫,只剩下一片被黄土掩埋掉的废墟,再不复往日的繁荣壮丽。
“当年老刘家与我们阴司合作还是很有诚意的。为了表示对阴司的尊重,他直接复刻了一座自家的宫殿,搬到了远乡,以示他与府君平起平坐。所以这座宫殿也叫未央,寓意没有灾难,没有祸殃,平安长久。对于这个美好的祝福,府君接受了。”
周羊羽百感交集。
代表活着的人间的未央毁于连绵战火。
代表死亡的远乡的未央却保存完好,甚至不曾遭受风雨的侵蚀,就连墙上的红砖,颜色似乎也是依旧那么的鲜艳靓丽。
怀着这种莫名的情绪,周羊羽率先踏入了高大深邃的门洞中,向着这片没有灾难,也没有祸殃的未央宫走去。
看着周羊羽朝圣一般的背影,范无救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后面的摩托车,对着坐在上面望着这边的绿裙少女笑了笑:“回去吧。这里你不能进。要是待会被老谢撞见,会杀了你的。”
绿裙少女显得很是不高兴,皱着眉头,冷哼一声,加快了吃桑葚的频率。
范无救对此显得也很无奈:“谁让你修为不济呢?你要是过去努力点,修为能比老谢还高。现在可不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所以听话,回去之后好好修行,争取早一点能够战胜我。我一定洗好脖颈,等你来取。”
绿裙少女下巴微扬,轻哼一声,仿佛是应约了。随后,她将所剩不多的几颗桑葚,囫囵塞入嘴中,大口咀嚼着,紫黑色的汁水从嘴边流下,她自己就用手将之擦去。
等咽下了最后的酸甜汁水,她这才拍了拍手,从摩托车后座上跳了下来,理了一下衣裙,吐出被染成紫黑色的舌头,对着范无救做了个鬼脸,这才不情不愿地朝着远处走去。
范无救站在原地看着绿裙少女离去,看着少女的背影一点点模糊,直至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回到了属于她的天外天,才轻声说了一句:“别让我等太久啊。”
这时的周羊羽已经穿过了长长的门洞,近距离看到了这片古老宫殿的真实模样。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难以名状的欣喜。
他迫切地想要和别人分享着什么,只是回头一看,却发现范无救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回望着什么。
“范老哥?你在看什么?”
不舍地收回目光,范无救换上以往那种万事不愁的笑容,转过身,向着周羊羽招了招手:“来了。”
看着笑着朝自己走来的范无救,周羊羽总觉得那笑容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心与魂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躯壳。
这让他想起了前几天与王晓雨重逢,却在第二天不得不分别时的感觉。
“老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范无救做出“惊讶”的夸张表情,而后看着眼前这片宫殿,不胜唏嘘道:“或许是年纪大了吧,每次从这阴司门口走过,我都会感觉到岁月流逝的痕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进入这里的场景。”
说道这里,范无救摸了下自己圆圆的大脸:“想当年,我也曾是个英俊潇洒的黑胖子。”
周羊羽的直觉告诉他,范无救这是在说谎,但他的理智又让他选择不去拆穿。
他自己也有不愿意与人分享的秘密或情绪。就像他此次前来远乡见家人,连王晓雨也不愿告诉。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作不知道就够了。
不过范无救的话又让他想起了刚才没说完的事。
范无救只说了他和谢必安被拖到了这里,却没有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也不怪他老走神分心,实在是这一路上,范无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鲜为人知的隐秘,每一件事都让他心潮澎湃。
“老哥,后来呢?你和谢老哥被带到这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成为勾魂使者的?采桑姑娘呢?她又怎么样了?”
面对周羊羽这一连串的问题,范无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却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门洞的左侧。
周羊羽顺着范无救的视线看过去,找到了立在门洞左侧的一间草庐。
当然,说是草庐,其实都有些不太贴切。更确切地说,那就是个被四根木头支着,顶着个茅草顶的棚子,四面全无遮挡。
范无救朝着草棚走了过去。
周羊羽赶紧跟上。
其实不必走进,也完全能够看清草棚的原貌。
因为草棚内的陈设异常简单,不过一张低矮的桌案与铺在桌案前后的两卷芦苇杆编制的草席罢了。
桌案上堆着各式各样的书,有竹简,也有纸书,分门别类,码放地整整齐齐。桌案之上摊着一卷公文,公文左边放着一简陋笔搁和砚台。笔搁上搁置着两杆笔,笔尖一红一黑,而砚台也是一分为二,一半盛放着黑墨,一半盛放着朱漆。看状态,好像是才研磨开的。
而桌案右边则放着一只竹制小筐,做工并不精致,看上去平平无奇。筐内放着一只葫芦一剖两半晒制的瓢,瓢中盛放着半瓢清水。瓢旁是一只木制小桶,桶内盛放着晶莹如雪的白米饭,还在冒着热气,米饭最上面还放着一个缺了一半的饭团。
看上去就好像有个人刚刚在一边吃着米饭,一边审阅公文,却因为某件急事离开了一样。
看着铺开公文上写着的人名,周羊羽忽然想起这阴司不仅没装大门,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侍卫看守。
所以这大概就是阴司的保安室或者登记处?
他看了眼范无救的表情,见其面露严肃,很像是领导巡查工作,却发现员工偷懒耍滑,不在工位时的表情。
他不禁在心底为着那个素不蒙面的门卫师傅捏了把汗。
也是怪我,如果不是我让范老哥带我来远乡,你也不会被他抓到摸鱼。罪过罪过。
等了一会儿,那位门卫师傅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周羊羽见气氛着实有些凝重,忍不住出声替那位门卫师傅辩解了一句:“是不是门卫师傅昨晚吃坏了肚子?方便去了?”
这句话一出口,周羊羽自己都觉得尴尬。
这里可是阴司。
住着的可都是远乡之人。
远乡人会吃坏肚子吗?
嗯……这一点还真属于周羊羽的知识盲区。
而就在周羊羽尴尬与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范无救忽然笑了起来,并且用一种很难形容地语气,幽幽说道:“这可不是阴司的登记处。阴司根本没有登记处这个地方。”
“那这个草棚是干什么的?”周羊羽更不理解了。
在这样一座高大雄伟的未央宫的门口,出现这样一座简陋到不忍入目的草棚,本身就是一件很违和的事。
它还不是登记处。
那会是做什么的?
“这是……”
范无救忽然细致地整理起了衣物,从领口到袖子再到裤脚,确保身上的衣袍没有一丝褶皱后,才对着空无一人的草庐恭敬地鞠躬拜了下去。
“这便是府君的办公室,也是其书房和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