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出自己的请求之后,踏雪曾在心中模拟过多种白月可能给出的回应。
可那些可能的情况中,却不包含她眼下看到的。白月的这种表现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如此平静,也如此冷漠。
这让踏雪的心情跌至了冰点。
当白月为她而生气时,尽管可怕,但至少还说明白月在关心她。那她就有信心能够挽回两个人的关系,继而让白月答应她的请求。
可现在,白月都不愿意为她生气了。这只能说明,她犯下的错误似乎已经超出了白月愤怒的极限。
那她想要从白月这里获得帮助的可能就更加渺茫了。
可听着远处发出的声若雷霆的打斗声,踏雪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放弃。
她伸出手掌,张开手指,一根灵力构筑成的线从其指尖弹射而出,沾到了白月脚下的祥云。
踏雪并未用全力。以她的修为,只要白月想走,她自然是拦不住的。她只用了轻微的力道,展现一个态度。
白月自然感受到了这份阻力,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踏雪犹豫了一下:“长老,我真的知道错了。”
白月的表情越发冷了,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如此表现,让踏雪愈加不解。
她不明白,白月这究竟是怎么了,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长老……”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错在哪里。”
踏雪微微低头:“请长老赐教。”
“其实我本来懒得与你多说什么。但看你心中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说开了。免得你以后怪我不念情分。”
“踏雪不敢。”
“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我与周楷一同落入水中,你会救谁?”
听到这个问题,踏雪一脸茫然。
这是个什么问题?而且为何白月竟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长老,周楷会游泳,而以您的修为,又何须我去救?”
“这个你先别管。就假设我们落入的是弱水,而你就在岸边,只有机会救一个,你会救谁?”
踏雪本想说,如果两人落入的是弱水,那她也没有能力去救二人,但看着白月的表情,没有这么说,而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但一想,才发现这问题的困难之处。
片刻之后,她摇摇头:“我选不出来。你们两个对我都很重要。我没有办法在你们之间做出取舍。”
白月却轻蔑地一笑:“不。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踏雪更是不解:“我何时做得选择?”
“你央求我去救周楷,便是选择。”
“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救周楷,对你来说,并不会牵涉到你的性命。”
“真的如此吗?”白月却是冷笑一声,“你说的对,我是大庶长,而神秀不过驷车庶长,从这点看,我从他手中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你却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修士的依仗可不仅仅来源于自身的修为。
其身份地位,同样是决胜的利器。
神秀虽只是驷车庶长不错,但他同时还是现在的禅宗首座,是灵山在人间的代言人。无论他如何,他都是灵山的门面。与他为敌,就可以等同为与灵山为敌。
而我除了大庶长的修为之外,更是我们青丘的领袖,我的一言一行也都代表着青丘。如我今天按照你所说,从神秀手中救了周楷。之后神秀不必多做什么,只需放出话去,青丘与禅宗为敌,是为祸乱人间的宵小。只此一言,就可胜过千军万马。我青丘本就名声不佳,不受人间修士待见,再有此言相助,恐怕立刻就会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匪类。到时候,不管与我们有仇的还是没仇的,只要有能力的,就都可以踩着我们狐族的尸体博取名声上位。
我是大庶长不错,但在灵山面前,在修行界的大局面前,我这个大庶长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弱者。
说不得连我都会自身难保。而我一死,我们狐族的境况无疑是雪上加霜,怕不是人人喊打,那还谈什么重回人间,再现狐族辉煌?恐怕连现在的这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
你明知振兴狐族是我一生所求,如今却要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救你的情郎,你这不是在误我杀我,又是什么?”
白月疾声厉色地讲述,讲得踏雪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长老,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只是没想过还有这一层利害。”
“没想到?”白月再次冷笑,“杀人凶手将刀子插进受害人的胸膛,事后辩解一句他不知道刀子插在胸口上会死人,就是无辜的了?”
“我……”踏雪更加无言以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白月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继续说道:“你不说这点还好,一说,就更让我想起了。现在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那我就不妨再说开点。
踏雪,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几乎是白月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光是语言并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愤恨,所以她一抬手,掌心灵力吞吐,生出一股强大吸力,将不远处的踏雪的头顶一下吸入掌中,并用五指捏住踏雪的头颅。
踏雪吃痛,惊叫一声。但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白月竟然直接对她动手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长老……”
踏雪惊慌之下,想要挣开,但又不敢用力,同时又害怕白月气愤之下,真的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能稍稍用力挣扎着。
白月却并不理会她,渐渐加大了手指间的力气。
“你自己说,从你年幼时,到现在,我对你怎么样?
你年幼失去怙恃,那是我一手将你带大。我帮助你成长,修行,教你功法和做人做事的道理。我对你比我亲孙女还亲。青丘谁不知道,我对你踏雪格外偏心?甚至有人偷偷传谣言说你是我的私生女。为了让你少些麻烦,我对这些谣言全都不置一词,以至于那几位序列在我之下的长老,没事总以此来恶心我。我可曾有过半点怨言?
我所求什么?无非是希望你能长大成才,成为狐族的新的领袖,带领青丘重现上古时期狐族的辉煌。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同样是你父母的想法。
我和他们都对你报以厚望,所以我不惜花费巨大代价,送你到人间来历练修行,希望你能别走我的老路,超越我的境况,更上一层楼。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白月并非只用的蛮力,她同时也用上了修行的手段。
那手指掐住的并非只有踏雪的肉身。
踏雪只感觉自己的神魂也被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死死攥住。巨大的疼痛致使她都难以集中精力思考什么。而且受到这外力的阻隔,踏雪肉身与神魂之间的联系也变得微弱。那原本如臂指使的灵力此刻也如泥牛入海一般,音讯全无,不听使唤。
强忍着疼痛,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
“长老。”
这一声微弱的近乎带着哭腔的呼喊起了作用。
白月如梦初醒,看了踏雪一眼,微微收敛了手指间的力气。
“到了人间之后,你便过上了‘此间乐,不思蜀’的日子。你贪图人间的安宁,与人类为伍,整日寻欢作乐,沉湎于男女情事,却忘记了自己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责任。
青丘现有一万八千狐。你有想过他们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虽然灵力依旧不听使唤,但由于白月放松了手劲,踏雪却也能勉强思考和说话了。
“我想过。”
白月却是轻蔑地笑了:“你真的想过吗?”
踏雪抿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追求自己的幸福,是每个生灵的天性,这没什么不对。但你不同啊,踏雪。”
白月松开手。
失去支撑的踏雪软绵绵地躺倒在了地上。
在没有了来自白月的限制后,踏雪再次感知到了自身奔腾如江河的灵力,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力气,但她没有站起身。
白月冷眼俯视着踏雪。
“你自从出身开始,便是带着使命的。你那让我都感到汗颜的资质便是明证。
所以我不计成本地为你提供着修行的资源。
踏雪,你还记得你之前一天有几块灵石来辅助修炼?”
“是一块。”
“但你的同龄人,其他狐族,他们半个月才有一块。”
“你记得你几天使用一次族内的聚灵阵?”
“三天一次。”
“他们是三个月使用一次。”
“你修行的功法?”
“《相思引》”。
“你可知这功法的来处?”
“不知。”
“这是你那位姑祖母妲己所创,而她也正是靠着这套功法成就的九尾之身。这是一套足以让你跨过那仙凡之隔的功法。”
踏雪情不自禁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一套经过论证的可以成仙的功法,对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无上至宝。毫不夸张的说,倘若这功法流传出去,怕是能够引得整个修行界的窥探。
一场腥风血雨,更是不可避免。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妻离子散、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人伦惨事发生。
而这些东西,白月此前从未和她讲过。
她只知道这套功法的不凡,却未想过是如此不凡。
“这套功法自妲己出事后,便一直被锁在族内的藏宝洞,距今为止,只有两个人曾有幸修行过。一个是你,而另一个便是我。但你知道吗?我当初为了得到这份功法,在族内服了足足千年的劳役。但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付出就得到了。”
踏雪嘴唇微微动了动。
此前白月曾告诫过她,让她不要在外人面前泄漏自己的功法,而这里的外人,甚至包括族内那几位长老。
踏雪此前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觉得要听出白月的话,便照做了。
但现在看来,白月擅自给她这份功法,显然是不合族内定下的规矩的。
若是被那些长老们知道了,她怕是守不住这份功法。
而一想到这些,白月原本就严厉的指责变得越发重了,犹如被天雷地火淬炼过的刀剑一般,劈得踏雪遍体鳞伤,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你享受了族内其他同胞享受不到的超高待遇,理所应当地背负起比替他同胞更重的责任。但你却没有。你在人间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忘了还有一万八千多名族人在青丘受苦。
这是为不忠!
我让你好生修行,并给了布下了击杀周楷的任务,但你却不思进取,反而与之媾和,还口口声声地说要以他来修行‘过情关’之法。我那么地信任你,但你却欺骗了我。
这是为不孝!
即便如此,我还是对你抱有一线希望。我觉得你只是还年轻,不过对这个世界认知太浅,还有改正的可能。所以你一遇到危险,我从之前在你身上下的禁制察觉到端倪后,第一时间来救你。但你清醒过后,却问都不问一句我怎么样,反倒只牵挂着你的情郎,又让我去从神秀手中救周楷。完全视我们青丘的未来和我的安全为无物。
如此冷漠,如此自私。
这是为不仁不义!”
说道此处,白月已是情难自禁,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却还想要我替你去救你的情郎,岂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