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阳光普照的小天地里,鼠一伸出手掌,做虚握状,一缕阳光就那么被他握住,变成一根金光灿灿的丝带。
风轻轻吹着,金灿灿的丝带便飘舞着。
“她的名字叫画皮。画画的画,人皮的皮。”
“这个名字源自她的血脉。他们这一脉有一项天赋神通就是能够制作一张可以随意易容的人皮。将之披在身上,能够收敛所有妖气。只要不是有大修行者特意查探,很难被识破。这也是为什么她们这一脉的妖怪如此弱小,却能够存续下来的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还是蛮厉害的神通。”少女笑着举起手。
“后来她就一直死皮赖脸的坐在我旁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闻到我身上那种特别的怪味道的时候会皱眉头。而且她还老跟我们说话。我们不理她,她也不介意,只是一个人小声讲着。我也只能听之任之。”
“她是只真的很弱小的妖怪。天资稀烂,悟性没有。如果放在很久以前,像她这样的妖怪,很容易就死于某种意外。她更该去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只妖怪。可能也是基于这种考虑,姓柳的将她安排进了人类世界生活。”
“忘了提了,姓柳的从人类那里学了一句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于是特意挑了一批天生性情温驯的小妖,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人类身份,让他们以人类的孩童身份成长,去学习人类所擅长的一些东西。他所采用的手段也是从画皮一脉的神通里借鉴来了。大概是基于这个原因,他对画皮还算不错。反正那个傻丫头挺崇敬姓柳的。我们后来还为此吵过架。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少女伸直了双腿,继续荡起了秋千。因为之前调低高度的原因,她荡到中间的时候脚就会触到水面,激起一片水花。水花将她的衣衫打湿了一大片,可她却一点不介意,反而越荡越高,笑容也越发灿烂,完全就是一个喜欢玩水的人类女孩。
只是其口中平淡的话语还是体现出了她的别具一格:“听你这么一说,这个姓柳的也算做了点好事。等以后我杀他的时候,可以让他死得干净利落一些,不那么痛。”
没有能力报仇雪恨的鼠一自然不好意思提什么意见,只能点头赞同。
“话说回来,我虽然复制出了一个老二,他也有着老二所有的记忆。但他也存在很多的缺陷。不怎么会思考,也不会说话,就像个傻子,完全没用老二的那股机灵劲。因为这个缘故,老二没少受聊斋的那些小妖怪鄙视。老二不介意,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情感,无论是爱或恨,他都不懂。我也懒得理。有时候,我甚至挺希望他们的嘲笑和讥讽能让老二愤怒起来。而不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会傻呵呵的笑。其实他也完全不会笑。这个动作不过是我强行附加在他记忆中的。只是个肌肉动作,不包含任何情感。”
少女“啊”的叫了一声。
她刚才听鼠一描述,以为鼠一真的炼制出了一个真的鼠二。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鼠二存在着不少的缺陷。
鼠一停下讲述看向她。她忙摆手示意鼠一不用理她,继续讲下去。然后自己又在暗地里偷偷再次进行了尝试。可即便她调低了凝炼的要求,她还是没能炼出一个记忆中的旁人。
这让她不得不承认,这或许就是鼠一才有的天赐机缘。
这个世界历来这样。
不仅不一样的经历遭遇会铸就不一样的人生,哪怕是一样的经历遭遇仍然会铸就不一样的人生。
即使是同一条生产线上生产出的辣条,在不同的心情下去吃,少女也必定会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鼠一渐渐已经习惯了少女的一惊一乍,也就不再多想,继续讲着自己的妖怪朋友。
“然而我们都不在意的东西,画皮却很在意。在听到别的小妖对老二的尖锐的调侃后,她的反应很激烈,甚至要比她自己受到侮辱还要激烈。于是她便和那些小妖怪吵了起来。她虽然年纪要大上一些,但是论吵架功夫,她根本不是那帮桀骜不驯的小霸王的对手。那些小霸王的嘴一个比一个没有底线,但她却翻来覆去那么两句不痛不痒的狠话。最后的结果当日是她输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老二这个没心没肺的,看着她呵呵傻笑。她又被老二的那副傻样气得不清,可偏偏她也没法找老二麻烦,所以她把气就撒在了我头上。说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负。我懒得理她的无理取闹,趴在桌子上装睡,她却不依不饶,在我耳边一直唠唠叨叨。”
听着鼠一欠揍的讲述,少女忍不住暗中恨的牙根痒痒,真是恨不得把那些不懂事的小妖拉出来打一通屁屁。
当然,这些不懂事的小妖里也包含了站在她面前讲故事的这只小老鼠。
明明就是你做的不对,还一副是画皮错的样子,看着就是讨打。
不过拜师第一天就揍他屁屁,要是把他揍哭了怎么办?
最后实在气不过的少女只能在脑海里自信勾勒出一副俏画皮拳打臭鼠一的场景。
看着表情不断变化的少女,鼠一只当是少女在气愤那些不懂事的小妖,殊不知自己刚刚也在某个危险边缘上绕了一圈。
“后来她就喜欢上了和老二聊天。什么都说,开心的,不开心的。欣赏某个偶像,讨厌某个邻居,就是包括来月事不能吃冰激凌导致她不开心这种事都说。估计她以为老二反正傻乎乎的,也就无所谓。”
“就这么听着听着,我发现老二似乎有了更多的情绪变化。他的笑容也开始出现了变化,不再只有露出大门牙的那种傻笑,有了更细微的一些变化。这让我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抗拒她,而是开始试着和她交朋友,以找出影响老二这种变化的影响因素。”
“她也不是一只聪明的小妖,根本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再加上憨傻无害的老二,我很轻易地套出了她的很多信息。代价就是我也像她袒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去。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过去,却让她受宠若惊,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一个朋友。然后与我变得更加的要好。”
讲到此处,鼠一不知是心底有愧还是怎么样,抬头看起了天空,所以他没有看见少女咬着牙握紧拳头,似乎随时要冲过去将他按倒地上猛揍一顿的神情。
而随着他的讲述,少女的心情又从气愤慢慢变成了欢喜。
“不知是因为血脉的影响,还是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喜欢上了化妆这件事。并且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天赋。反正那些我分不清楚色号的什么口红唇彩,在她眼里如同黑白两色那么分明。而她明明没有获得脱胎换骨后的强大嗅觉,却依旧对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香水了若指掌。”
“真好。”少女由衷地夸赞一声。
她是真的有些羡慕画皮,可以给自己画上美美的妆。
她就不行。
曾经有一次她趁如意去往天庭陪桂姨喝茶的功夫,偷偷溜进如意的房间玩耍,意外发现从来不施粉黛的如意却在梳妆台里藏了好些胭脂水粉,而且都是那种包装精致,看上去就很名贵的那种。
怀着担心这些名贵胭脂水粉过期的心情,少女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个盒子打开都往脸上抹了一些。最后心满意足地她决定跑去“勾引”江臣,却将正在看书的江臣吓了一大跳。
之后,江臣便以她还没成年的理由,禁止她给自己化妆,不管是浓妆还是艳抹,通通不行。与此同时,还让书店的其他人也禁止送她相关的化妆品,彻底断绝了她从窈窕少女变为窈窕淑女的念想。
虽说江臣还让了一步,等她个子长到一米六的时候,就算她成年,可以装扮自己。但是少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她从刚醒来那天就是现在的样子,一米四高,上万年过去了,连分毫都没长高。
而且更倒霉的是,如意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宝贝遭受了这等劫难,气得当时就要找到少女拼命,要不是江臣拦着,少女估计自己真的够呛逃过那劫。
最后在江臣的说和之下,少女跟如意说了好半天好话才算得以蒙混过关。就这样,也让如意好久没跟少女说过半个字,更是好久没让少女在书店吃饭。
害得少女过了好久以薯片肥宅快乐水等垃圾食品为生的悲惨日子。
想起那段悲惨的日子,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说她想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化妆师,优秀到可以将无论多平凡的人都能装扮成最耀眼的星辰。后来她没事就拿鼠二当模特,去练习她的化妆技巧。有时候一练可以一整天。”
“虽然很多时候,她在老二脸上化出的妆容只能用放飞自我来形容,但有时候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算可以。可能是太过缺少认同,我夸过她两次。其实只是敷衍性质的褒奖,却让她如获至宝。”
“因为化妆品和工具还都挺贵的,反正她的收入挺难维持平衡的。所以她想着赚外快。可她实在没什么别的本事,于是就准备做什么自媒体博主,当什么网红。她将给老二化妆的过程,拍成视频,剪辑后放到网上。”
“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跟我们说起其视频的反馈。多少多少点击,多少多少收藏。有人赞她就喜笑颜开,有人喷她就气急败坏。不过有些人的喷也算在理,她就没反驳,只是虚心听着。但是后来,一些人的话越来越过分,甚至到了胡搅蛮缠,为喷而喷的地步。她实在忍不住,就亲自下场到评论区去与那些人骂战。可惜她从来都不是个会吵架的。从来也吵不赢。反而因此丢了一些粉。好几次被气得想删号,不干这一行了。”
“可她也是个没用的性格。软件删了好几次,最后又重装了回来。”
就在鼠一自己都没察觉的功夫里,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柔和,渐渐没有了之前的冷嘲热讽的感觉。
“于是我偷偷注册了一堆小号,冒充她的铁杆粉丝,专门与那些喷子骂战。不得不说,师父传授的这门功法是真的好,可以让我专门分出一堆念头去干这种事,而且也不耽误我自己的修炼。我用那些小号跟着其中叫得最凶的几个喷子,他们评论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是无脑喷,号被封了,我就重新注册一个。有个被我喷了一个多月,跟她道了歉之后,洗心革面。也有死硬的,跟我对峙了一年时间,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把自己的号都删了。从此不敢露面。”
“她挺开心的。因为这几场骂战,帮她引了几波流量。有不少路人因此转粉。她还时常跟我炫耀自己的这几个铁杆粉丝。后来大多数人知道了她这几个铁杆粉丝的厉害,也就没什么人再敢她的评论区说什么难听话,偶尔会有一些阴阳怪气,但她也渐渐的习惯了,可以一笑而过。”
鼠一松开手,金色的丝带吹落水面,转瞬消失不见。
“她曾说过,如果一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其实也不是那么渴望一定要做个最优秀的化妆师。一般优秀也就够了。如果她是个普通的人类,这个想法倒还不错。可她是个妖怪,还是一只不够强大的妖怪。”
“聊斋虽然为小妖们提供了安稳的成长环境,但相应的,小妖在长大之后,也要回报组织。这其实很公平,互惠互利,双方都是赢家。毕竟如果没有聊斋,像画皮这样的小妖很难健康活下来。而如果聊斋不求回报,估计早就入不敷出,树倒猢狲散了。”
“画皮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任务来临的时候,她也没有退缩。她说那是她欠聊斋的,也欠姓柳的。注定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