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反常如果只出现一个,或许都还能说得通。但放在一起,就显得极为刻意了。让人想不多想都困难。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这真的是巧合。”
嘴上是这么说的,王苏州在心里却暗自非议着江臣。他现在极度怀疑,江臣早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才故意安排他今天来调查局办事。美其名曰是帮助他过一过开跑车的瘾,实际上就是为了鞭策他一番。
不,他直接又推翻了自己的怀疑。
“这还哪用得着怀疑。百分百就是这么回事。”
“这些黑心的资本家,就会变着法的压榨自己的员工。我不就稍微偷个懒,几天没认真工作。就给我玩这套。”
虽然心里是这么腹诽江臣,但是王苏州实际上并不如何生江臣的气。他只是有一点不解,为什么江臣要将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化?
按照桐凰所说,大劫之时出现的神秘人,王苏州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江臣所为,不是他亲自出面,也是他在背后撑腰。如此说来,江臣的立场是站在人族这一方的,或者说是站在和平这一方的。
但为什么此次他却不这么做了?反而又扯出了天庭这块大旗?而且即使调查局和天庭隐隐有对立之势,他也不想着解决?
他明明有能力解决的。
就像当初那样,拿出实力,让所有人都别打架不好吗?
谁不服就一道天雷劈了他,简单又省事。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王苏州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尘那张带着两道刀疤的脸。
了尘长相本就不怎么讨喜,后来又因为多了两道刀疤,所以他笑起来往往比正常情况下看着还要凶狠。这让他平时不怎么爱笑。王苏州只见过两次,都是在他们喝酒撸串之后。倒不是为了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而笑,而是他们两个人一端起酒杯便放不下来,总是聊到很晚,陪在旁边的了缘每次都会率先睡着。最后了尘便会笑着让王苏州帮忙将了缘送到他的背上。
了尘每次喝到散场时都嘟囔着说自己不行了,不胜酒力,站起身的时候也摇摇晃晃。可只要了缘一趴到他的肩膀上,他的脚步便稳的不行。每每气得真正不胜酒力的王苏州说话舌头直打结。可了尘每次都振振有词,说这是了缘的功劳。
他说了缘从小就认床,除了了尘那宽敞厚实的肩膀,睡在哪都容易怕。梦话都是“师兄别丢下我”之类的。所以了缘还小的时候,了尘走哪都带着他。
为了凑足了缘的奶粉钱和日后的修行物质,已经从调查局退休了尘又重新回到了他已经麻木掉的打打杀杀生活。
调查局的任务从来不会看时间,有时候白天来,有时候晚上来。了尘以前习惯了,觉得无所谓。可后来返岗之后,便有些不喜。因为烦人的任务总在了缘睡着之后来。这让了尘着实头疼。他一怕了缘睡不好,更怕了缘睡醒之后找不到师兄会哭。所以他一咬牙一狠心,即使出任务的时候也把了缘带着。
用根法宝品质的带子系住,封闭了缘的六识,外面再罩上那件刀枪难进水火难侵的锦斓袈裟,保管谁都吵不到了缘睡觉。
而且这也做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了尘虽然出了家,当了和尚,但他的痴心杂念却从未去除掉。每次战斗起来,只要一遇上过的上招的对手便容易杀红眼,一往无前,不管不顾。所以年轻的时候,胸前没怎么受过伤,后背却没少挨刀。但自从有了了缘,这种情况就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变成了胸前挨刀,背后却从不受伤。这让了尘颇为享受这种意外之喜。
后来,了缘能识字了,了尘便教他修行。了尘以为这将是他人生的又一个高光时刻,因为了缘的修行资质是那么的好,以后的未来光明到他这个做师兄的都无法想象。但他却悲惨的发现,他迎来的不是曙光,而是深不见底的永夜。
同样一门佛经,在了尘手里,便是物理超度众生的不二法门,但到了了缘手里,却只是各种增益buff。了缘的资质是好,可却没学到了尘这个法外狂僧以一双金刚肉掌对世人当头棒喝的半点风范。甚至,了缘居然真的像个和尚一样,“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连只蚂蚁都不忍伤害。
气得了尘差点就想用自己那双度人无数的金刚肉掌顺道将自己也度化了。
不过了尘的几个队友倒是很喜欢自己小队里的这个额外成员,而在得知了缘在辅助一路上拥有着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更是不停怂恿着了缘顺从自己的心意这么修炼下去。每当了尘发起牢骚,便一齐护着了缘。而且看那架势,哪怕是和自己队长来一场真刀真枪的贴身肉搏他们都不会皱上半点眉头。
后来,第二小队在一次任务中不幸减了一员辅助。这些热心肠的队员们看了缘修行小成,便在几只秋风小队的联合会议上提议将了缘补充到第二小队。他们想给自家队长一个惊喜,便没提前知会了尘。了尘当时表现的很平静,一双肉掌轻拿轻放,按在会议桌上,无声无息,却留下了一对清晰的掌印。随后,他一言不发,一甩衣袖,径直走出了会议室,连门都没开,直接撞开的。
众人以为这件事应该是没有下文了。但了缘自己依然倔强地要求加入。谁劝都不听。
了尘不同意,了缘便在了尘房门外跪了一宿。长这么大,了缘这是头一次熬夜通宵。了尘原本想不搭理,可第二天开门一看了缘憔悴的模样,只能恨恨地叹了口气。
最后,了缘便告别了自己过去编外人员的身份,成为了梧桐市秋风第二小队的正式成员。
据了尘说,了缘第一次清醒着执行任务,吓坏了。不光是被对面敌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也被自己师兄一双金黄手掌渐渐染红的场景吓坏了。之前练得娴熟的辅助法术是一个没用出来,被人保护着呆立在旁边看了一整场战斗。
了尘说起自己宝贝师弟的丢人事迹,全然没了之前的“恨铁不成钢”,反而言笑间透露着藏不住的自豪。王苏州好奇便问为什么?
听到王苏州的这个问题,了尘微微一笑。自称不善喝酒的他轻描淡写,一瓶啤酒一口气下了肚,连个嗝都没打。
王苏州至今为止都忘不了了尘那个嘚瑟的模样。人笑着,连脸上的两道刀疤都微微发颤,似乎也是在笑。这可把邻桌的一帮社会青年都吓的够呛。原本张牙舞爪,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但在看见了尘这个极其和善的笑容之后,好半天没敢大声说话,匆匆吃完串子,要好的酒都退了一半。
“我师弟说,他之所以修炼这么多防御性和治疗性的法术,其实不是为了什么普度众生。他谁都不想度。他只是想让他那个已经有些老迈的师兄不要受那么多伤。”
一想到这,王苏州更是有些嫉妒。嫉妒了尘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竟捡了个这么好的师弟。嫉妒了缘不知如何修来的好福气,遇到了这样一位师兄。当然,他最嫉妒了缘的修行资质居然好到这么令人发指。人家不眠不休,拼死修炼,却还赶不上他每天准时上床睡觉的后来者修为高。
这叫人上哪说理去?
嫉妒让王苏州有些眼红。
这些红在他眼中凝结为一张繁密又无规则的蛛网,上面挂满他所见识过的那些爱与恨。
他揉了揉眼,右手在鼻尖一抹而过,笑着对着众人说道:“不好意思。刚想起了一些往事,情难自禁就走了神。”
他稍稍仰起头,看似在看绘有他不认识法阵的车顶,实则透过这足有寸许厚的钢板,看到了大日高悬的澄澈天空。
世人多言“举头三尺有神明”。
对于那些人而言,他们的神明端坐云端之上,自古以来审视着这片灯火辉煌的人间。于无声处拨乱反正,弃恶扬善。
但对于王苏州来说,他的神明“大隐隐于市”,端坐一张载有账簿的柜台之后,冷眼旁观。
也许是坐久了,血液不流通。也许是活得久了,头昏脑涨。反正合在一起,那个神明渐渐变得“有眼无珠”。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愿意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来帮助这片人间?”
“为什么你可以默然看着这么多年老也年轻的生命就此死去呢?”
“我曾以为我们是朋友。但后来我遇到一个无法得知答案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像很久很久以前那般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