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似是一颗神明的眼睛,俯视着这片灯火璀璨的人间。
千万年来,这片人间来来去去不同的人,演绎着不尽相同但又有些类似的历史。
但这颗眼睛似乎不会感到厌烦一样,只是安静立于一旁,将这些看了很多遍的剧情,看了又看。
就如月亮从不介入人类的生活一样,人类也鲜少会关心那轮月亮到底在看些什么。
反正杨念桐从来没有那份心情。
他此刻正忙着看着挨打的范无救,和暗自流泪的杨晓丽,偷着笑。
如果在之前,杨念桐还对这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抱有七分怀疑三分信任的话,那现在是就是掉了个头,对之报以三分怀疑七分信任了。
亲眼看着杨晓丽渐渐长大的他,可以确定,这个贱丫头并没有遗传到自己的表演天赋。
所以她此刻的哭泣,也只能是对于他即将时来运转的愤怒与无助。
人类的快乐有很多种。但有一种,却让杨念桐最为痴迷,那就是你看我不爽,却又拿我没办法。
事实上,如果不是已经失去了大笑的能力,他此刻一定已经笑出了声。
但没关系,很快,很快,我就可以重新笑了。
杨念桐转动着干瘪的眼球,毫不遮掩地看着不远处的杨晓丽,笑得越发得意,但心中恨意越发浓烈。
倘若不是有外人在,我一定会立刻让你这个贱丫头知道什么叫做残忍的报复。不过说来你此刻心中一定很绝望吧,费劲心思好不容易才杀了我,此刻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我马上就要重新活过来。这个世界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哈哈哈……
杨念桐忍不住咧开了本来就四分五裂的嘴巴。
你等着,等我活过来,我会让你知道,死亡也不一定就意味着终结。不知道到时候,你能否如同那些传说一样,变为厉鬼来索我的命?哈哈哈……
听着那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笑声,捧着茶杯的江臣忽然觉得有点倒胃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迷途的人,可以也值得被救赎。当这些人走进这些书店时,江臣是不吝于提供一点微乎其微但却至关重要的小帮助。
但很显然,眼前这个畜生,并不在其列,也根本没资格得到他的帮助。
他甚至都懒得看他那摊烂肉一眼。
而在这时,他不禁感叹于自己的先见之明,招收了一些能干的店员,可以替他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比如一巴掌将眼前嗡嗡叫唤的苍蝇拍成肉糊。
他浅浅喝了一口暗红色的茶汤,放下茶杯,平静下达了命令:“行了,骑士们,你们所守护的公主殿下已经困倦,想要早去安眠了,所以停止这无聊的消遣,砍下那恶龙的头颅,让其腐败恶臭的血在公主的睡床旁浇灌出鲜艳而美丽的花吧。”
原本还在与王苏州插科打诨的范无救立刻以心声,恭敬而神圣地回复道:“是,老板。”
王苏州其实还没有玩够,但他以眼角余光看了眼一旁流泪的杨晓丽,默默叹了口气,没有说些什么。
杨晓丽听着这一切,任由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对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来说,她们从生下来开始就至少一个男人的公主。
她们大多会骑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欢笑着长大。
可对于杨晓丽来说,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即便是后来遇到魏明,她也因为年纪比魏明大上两岁的缘故,没能得到这种不知该说是浪漫还是幼稚的呵护。出于矜持,杨晓丽并没有说过这些。她希望有一天,魏明会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她最终没能等到魏明开窍的那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像那些野草那样,死在无人在意的荒野和冬夜。
可是却没想到,会在一个陌生人处收获一丝不经意的温柔。
她以心声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原来像我这样的野草,也有被人叫做是公主殿下的一天。”
“既然你喜欢这个称呼,”江臣笑着,轻轻在桌子上扣了一下,“那么就请我们亲爱的公主殿下,尽情享受这为庆祝你新生而举办的拙劣舞台剧吧。”
杨晓丽还没来得及眨眼,忽然眼前天地昏暗,像是有人用布条蒙住了她的双眼一般。
轻柔的风带着花香从她眼前吹过,掀开了她眼前的布条。
一大片天光直接撞进她的眼瞳。
杨晓丽适应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寻常而不起眼的书店在一刹那之间变成了她只在童话中见过的古老城堡。
而她自己,则穿着一身黑色的华丽长裙,端坐于高大且铺着毛绒绒毯子的王座之上。长裙下端紧紧收起,宛如一条鱼尾,而长裙之上,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黑色宝石,宛若鱼鳞。
她垂首望向前方。
庄严而肃穆的宫殿宛若用一整块大理石掏制而成。只要沿着长长的石阶下去,便是城堡的正中心,那里的上方吊着一盏面积就有她卧室那么大小的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线从透明的水晶中散发出来。吊灯之下,是一大片圆形的格斗场。格斗场上正单膝跪着一个身着银甲的骑士,而在他的身后,躺着一头被金属锁链牢牢绑缚住的黑红色的巨龙,体型之大,加上闪闪发亮的鳞片,仿佛一座小型的红宝石矿山。而它一呼一吸间,满是硫磺气味的火星飘散。
在格斗场左右两边,站着两列整齐的银甲骑士队列。他们右手举着熊熊火把,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一切都好像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家笔下最绚丽多彩的美梦一般。
美到杨晓丽甚至不敢呼吸。
她怕自己灼热的呼吸会将眼前的这片海市蜃楼给吹散,露出魔法之下,她那副残破不堪的丑陋灵魂。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殿下,胆敢冒犯您的恶龙已被您的守护骑士所抓获。现在,您可以凭自己的心情决定它的命运。”
杨晓丽转头看去,在她的王座左前方,立着一个同样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士。而透过面甲下方裸露在外的下巴上的胡茬,她勉强辨认出,这是那个被范无救叫做老王的年轻男子。
那么范无救呢?
杨晓丽的念头刚起,远处格斗场上单膝下跪的骑士抬起了低垂的头颅。冰冷坚硬的盔甲下发出了比盔甲更加冰冷而僵硬的声音。
“殿下,生或者死?”
面对这个简单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问题,杨晓丽张口而出的,并非是生,也非是死,而是一句带着笑意的“八爷,其实你穿着一身银色盔甲的样子比黑袍好看多了。”
“嗯?”
远处的范无救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近处的王苏州却已经哈哈笑出了声:“哎呀,老范,你看看,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的吧。”
吼——
震耳欲聋的龙吼声响起,从龙口吐出的狂暴气流如同狂风一般,裹着硫磺味道的火星吹向高高王座之上的杨晓丽。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王苏州往右横跨一步,挡在了杨晓丽身前,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于是狂风止息,火星熄灭。
巨大的圆形格斗场中间,那只被金属锁链束缚住的黑红色巨龙站了起来。原本躺着就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身躯此刻更显庞大,几乎差一点就触碰到了头顶的巨大水晶吊灯。
它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挣断身上的铁索,可惜那金属锁链不知是何材质制成,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就连与石质地面的连接处也没有松动的痕迹。
不过因为巨龙的怪力,巨大的宫殿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一样轻微地颤抖起来。
看着那仿佛有自己半个人那么大的暗黄色的竖瞳中表现出的暴戾与愤怒,杨晓丽不由感觉到了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并下意识地倚着王座一边,抓住了扶手上铺着的柔软毛毯。
可随后,她就发现,除了她,在场的那些银甲骑士们并没有因为巨龙的动作而有任何的动作。
范无救依旧单膝跪在那里,似乎身后并没有一头如山的巨龙。
而王苏州淡定的站在她身前。
就连那两列不知道从哪来的骑士,也依旧高举着火把,按着剑柄,继续当着雕像。
一种莫名的羞愧让她松开了手中的毛毯,重新坐直了身体。
“怎么会这样?”从那巨兽的躯壳中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更准确的说,那是名为杨念桐的人类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中的惊恐,杨晓丽一时竟忘了说话。
好在她现在是公主殿下,身边自然有骑士愿意为她效劳。
“有什么问题吗?”王苏州如是说道。
尽管他是笑着的,但无论是谁,都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嘲弄。
杨念桐自然也听出了嘲讽。愤怒使得他暗黄色的巨大竖瞳散发着摄人的凶光,锋利的龙爪张开又握紧。
可最终,他看着王苏州那张满是讥讽的脸,还是什么都没敢表现出来,反而笑着说道:“上仙,您不是要救赎我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噗嗤——”王苏州一个没忍住,笑弯了腰,银色的头盔与面甲也被他的动作甩落地面,并顺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落下去。
而听着他的笑声,杨晓丽忽然安心了许多。再看向那巨大如山一般的龙兽时,也不再感到害怕。
一脚踩住滚落在脚边的银色头盔,杨念桐继续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上仙这是什么意思?”
王苏州笑够了,直起腰杆:“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我们在玩你啊。”
这并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结果,可杨念桐却有些不愿相信:“上仙是在说笑吧?不是你说的,我寿数未尽,上天让你前来拯救我吗?怎么会成了这样?”
“我只是随口胡说的,你怎么真的相信了?别说老天不会怜悯世人。就是真的怜悯,又为什么会摊到你这种人头上?”
王苏州怜悯地看着发狂的巨龙,如同看着一位被父母遗弃的小孩。
杨念桐瞬间就被那种眼神给刺痛了。血液中更是像燃起了无尽的烈火。
“我不信。不是这样的。”巨龙先是喃喃自语,随后发出狰狞的咆哮:“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整座宫殿又开始因为巨龙的愤怒而震颤。
巨大的吊灯无风自晃,簌簌石粉直往下洒,纷纷扬扬,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