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之后,江臣随手拿过那本外表平平无奇的账簿,翻开,找到记载有王苏州姓名的那一页。
手指从写有时间的地方轻轻抹过,原本“万”字前面的“一”就变成了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将账簿重新合上,放回了右手边,随后用带着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笑容看向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女:“满意了吗?”
八瞳少女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随后,她趁江臣转头面向客人的功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撅起红润的嘴唇在江臣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相比于用嘴说上一句谢谢,她更喜欢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而且这个动作她想做很久了,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做,如今可算是找到机会了。
不过尽管机会难得,但是少女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没能逃脱得掉因故罪业的侵蚀。
她那张因羞涩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又在瞬间转为煞白,几颗嫣红的血珠从七窍处流出。
“胡闹!”
一见江臣板着脸看着自己,少女下意识就后退一步,逞强道:“我没事。”
然而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喉头又是一口鲜血涌上来。她忙用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让鲜血涌出来,同时一只脚试探性地往外迈出一步,想要就此溜走。
“站住!”
在江臣的呵斥下,少女只好慢慢收回自己那只已经迈出去的脚,然后用左手捂住嘴巴,右手则掌心向上摊开,小心地伸向江臣。
委屈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臣,好似随时要哭出来,俨然一副因为背不上书要挨先生戒尺的蒙学孩童模样。
江臣看见少女这副模样,气极反笑。
别人或许会被少女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所欺骗了,但他可不会。
他认识少女的时间可是一万年还有余。
他敢肯定,少女的这副乖乖女形象完全是做给客人看的。要是店里没有客人,她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话乖乖站住?
早就迈腿跑了。
之所以摆出如此架势,无非是笃定江臣不会当着客人面教训她而已。
然而知道少女的心思归知道,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教育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
总不能真的当着外人的面打她一顿手心吧?
怎么说她也是书店排在前面的元老了,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她。而且少女的这个举动说实话也确实让他感觉到有些宽慰。
上一次与别人有肢体接触,那还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
于是江臣只能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那块绣有桃花的手帕。
“过来。”
然而少女看见江臣掏出的不是戒尺而是手帕,不但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直接委屈得哭出来了,泪水将之前的血珠冲在了脸上晕了开来,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江臣轻轻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少女面前,蹲了下来,想替少女擦拭掉脸上的血珠和泪珠,只是少女却身体后仰想躲开。
江臣懒得废话,只得将她的身形定住,没好气地问道:“躲什么?”
少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都怪我,把桃花娘娘,留给你,的手帕,都弄脏了。”
“脏了就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这是桃花娘娘,留给你唯一的遗物了。你之前最,珍惜这块手帕了。从来不让别人碰的。”
少女的话让江臣的心头似乎感觉到了久别的温暖。不过少女接下来的一句却让江臣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我,不过是想拿来玩一下的,你还凶我。”
无奈地笑了笑,江臣说道:“那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江臣的话让少女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小哥哥你变了!”
江臣没有说话,笑着将少女的脸擦拭干净了。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多难看。”
“还是去洗一把,才能变得美美的。”
然后他才将手帕塞进少女手中。
“顺便帮我把手帕洗干净。”
接着,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别弄坏了。”
少女用双手把手帕捧在胸前,一脸严肃地点着头说道:“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好它的!”
“不需要你用生命去保护它。它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但我们店里的开心果显然要更加重要。”
“可是……”
“没有可是。去吧。客人都等很久了。我要开始工作了。”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帕,一蹦一跳去了洗手间。
她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江臣让她将手帕洗干净,她才不会偷懒用法术,而且可以顺便玩下肥皂水。
看着少女兴高采烈地背影,江臣长舒一口气之后站起了身。
要哄这个少女高兴可比工作累多了。
就是卖出一万个如果耗费的心力,也不及哄她笑一笑来得轻松。
孔夫子只知女子和小人的难缠,却不知道其实小女子的难缠远胜这二者多矣。
他重新坐回椅子,微笑着看向柜台前面等待已久的白无常。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有没有想和王苏州说的?”
虽然江臣语气平和,但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可能会送命的问题。
一脸冷酷地谢必安想都不想,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有任何想和王苏州想说的。”
由于太过用力的缘故,从他口中垂下的殷红长舌都被甩飞了起来。
即便说着假话,但谢必安一点都没有感到歉疚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人本来就是他杀的,账就应该记在他身上。”
听到如此识趣的回答,江臣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店里的老员工,觉悟就是高,根本不需要他这个老板多说什么,就能完全地领悟自己的意思。比那个没有一点眼力见的王苏州可省心多了。
在看到江臣和善的笑容后,谢必安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没等他开口汇报工作,江臣又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变了?”
这又是一个江臣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
谢必安搜肠刮肚一番,也没能从自己的脑海中找不到任何与之擦边的参考答案。
到底该回答是变了还是没变?
谢必安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间点来汇报工作。
早一点不好吗?迟一点也行啊。卡得那么准,简直自找麻烦。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趁江臣和蛛蛛说话的时候偷偷溜掉。
可惜刚才他看到的场景是在太过少见,以致于看的走神了。
谢必安在书店待的时间没有蛛蛛长,但也不算短。可他敢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江臣在未经契约主人的同意下更改过契约。
不光是他一个人,包括书店里的其他员工,都没有提到过类似的相关信息。
偶尔他们员工聚会的时候,也曾聊过一些对于江臣的认识。
在他们的视角中,江臣一直就以一种很高的姿态站在所有人事的上面,冷眼旁观,像是一个绝对的中立者。
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
没有仇恨,也没有同情。
而对于走进书店的这些人,他的态度也都是近乎于冷漠的一视同仁。
爱签就签,爱买就买。
不想买就请安静离开。
整个过程中他不会做任何的诱导或阻拦,一切全凭客人自己的心意。
这就让他们曾经一度以为江臣其实也在受着某种规则的限制,在这种规则下,他虽然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但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然而从刚才的事实看来,他们的这种猜测显得格外可笑。
也许江臣并非不能随意更改契约,只是他从来没有改过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江臣确实是变了。
只是这种改变对这片人间究竟是好是坏,谢必安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于是他只能选择最擅长的装死来代替回答。
以前阎罗还在的时候,每次遇到烦心事就会朝他们这些下属发火,谢必安就会这样做,而效果也都挺好。虽然往往会引来两句更难听的责骂,但收不到任何反馈,自然便也得不到骂人的爽快。阎罗往往便也会转头去骂某个黑脸黑帽子的家伙。
不过他这边没说话,倒是有别人替他回答了。
“我觉得江老板变了。”
说话的身影一直站在谢必安身边。
身高两米以上,全身覆盖有红得如同火焰一般的蓬松毛发。
他的两边琵琶骨处各被一根带着倒钩的锁链穿透,锁链另一端则握在谢必安手中。
谢必安看着这只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妖怪鬼魂,想了想还是没有抽动锁链以示惩戒。
一是这只鬼魂只是单纯在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味。
二是这里是书店,所有的话语权都掌握在坐在他对面的江臣身上,也无需他做些什么。
而且看架势,这只鬼魂似乎与江臣认识,很有可能也是这家书店曾经的客人,那就更不需要他来操心了。
他的任务只是将他送来交给江臣。
只做江臣让做的事,而江臣没有指示的事如无必要就不要做。
这是谢必安进入书店之后一贯的工作方针,也是其时不时获得如果如果书店年度最佳员工奖杯的主要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