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银蛇狂舞过后,一道炸雷自天空深处响起。狂风卷地。不知有多少户人家未关好的窗户被吹得啪嗒作响。
犬吠与婴儿的哭闹声也如有默契一般响起。
但随后,这些喧闹声就被铺天盖地一般的噼里啪啦声覆盖,听不太真切了。
突如其来的阵雨使得原本熟睡的梧桐市似乎都惊醒了过来。
呜咽的狂风裹着零星水滴,吹开了窗帘,飘进了灯光明亮的客厅里。
脖颈处传来的冰凉使得周羊羽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睡着了吗?
轰隆隆。
听到这沉闷的雷声,周羊羽彻底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支起身体。
在看到那块无字牌位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右手边或,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拿起无字牌位,仔细地擦拭了一圈,他才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将父母的灵位小心地放回而来远处。
厚重的棉质窗帘在狂风的鼓动下,躁动不安地摇摆着,将更多的雨水迎入屋内。
周羊羽连忙跑过去,关上窗户。
狂暴的雷声风声和雨声瞬间小了很多。
虽然这两天他并不在家,按理说其他处的窗户都是紧闭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周羊羽还是到楼上各个房间检查了一遍。
三层别墅,里里外外加起来十几个房间,几十个窗户,让周羊羽跑的有些怀疑人生。
在确保了所有的窗户都关闭后,他才回到一楼,从冰箱取了一听可乐,犒劳了一下自己。
打着饱嗝,周羊羽刚回到沙发,还没坐稳,忽然想起一楼有个房间自己似乎还没去检查。
那是周乾夫妇的房间。
当初为周羊羽买下这套房子时,方珏向周羊羽要了个房间。周羊羽本不想答应,可看着提着一个巨大行李箱的方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又实在不好真的出声把人撵走。
方珏不喜欢爬楼,就把房间选在了一楼。房间是一楼所有房间里最好的,窗外正对着那片向日葵花田。
如果是夏季的早晨,拉开窗帘便可以看见一大片金色的向日葵向阳而笑的场景。
握住门把手后,周羊羽忽然情绪有些复杂。
当初方珏走的时候,还开玩笑似的叮嘱了一句:“私人领域,切莫随意乱闯”。
他当时赌气回了一句:“我就是死,都不会进那个房间”。
之后,他也真的严格遵守这个承诺,从来没有进去过。
可现在,当他真的要进去时,竟有些“近乡情怯”。
深呼吸两次,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周羊羽缓缓打开了门。
窗户是关闭的。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下意识的,他就想立刻关门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忽然又想到了方珏当初的那句叮嘱。
现在想来,这句叮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不符合方珏一贯的性格,也有点不符合方珏对他的了解。
周羊羽这些年来,可是一直兢兢业业扮演着叛逆少年的角色。周乾夫妇越不让他做的,他做起来就越开心。所以如果方珏真的不愿意他进入这个房间,什么都不必说就好了,周乾自己肯定就不会踏足这个房间。但她偏偏非要多此一举地说不让周乾进。这其实从某种方面,更像是对周乾发出了欢迎进来搞破坏的邀请。
当初周羊羽以为这是方珏给他设的一个套。
毕竟他要真的进去祸祸了一顿,那岂不是给了周乾夫妇二人胖揍他一顿的理由,所以他机智地避开了这个陷阱。
然而现在,这个想法却不能站住脚跟了。
现在的周乾和方珏根本不是他的父母,没有理由要对他进行惩罚。
从一个方面来说,自从方珏将那个行李箱搬入这个房间后,其实她与周乾从来没有来这个住过。这些年,这个房间唯一进出过的人只有每星期来一次的家政清洁工。
以前周羊羽觉得这是他们太忙的缘故,但现在,他们不来此处的理由有了更多的解释。
而其中一个解释,她似乎只是为了存放当初的那个行李箱。
越想周羊羽越觉得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因为当初方珏可是自己将那个行李箱搬进来的。以她当时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做这种事的。
那么,当初方珏亲自搬进来的那个行李箱中到底装了些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周羊羽伸手打开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立刻充盈了整个房间。
房间和当初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空空荡荡。
衣橱,梳妆台,床头柜,这些家具上面全都空无一物,新得就像是才买来的样子。
就连那些快捷酒店的标准间,似乎也比眼前的房间更具生活气息。
周羊羽直直看向梳妆台,在其下面的空档里,一只款式老旧的行李箱正安安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在这样的情境下,周羊羽忽然觉得那只箱子就像是民间故事里的望夫石,在等待她的良人归来那一天。
抬脚前,周羊羽看了下自己的脚,想了片刻,到洗手间冲了下脚,打了两遍沐浴露,觉得没什么异味之后,才换上一双没用过的棉质拖鞋,进了房间,径直走向了梳妆台,将行李箱从梳妆台下拖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因为有人打扫的缘故,行李箱上并没有落灰,但周羊羽还是扯起衣服的袖子擦拭了一遍。
行李箱有些老旧,塑料拉链都有些生涩,有些拉不动。周羊羽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扯动。
屏住一口气,周羊羽掀开了行李箱。
一股浓烈的气味冲入他的鼻腔。周羊羽能分辨出的是纸张和衣物的霉味还有一些化妆品的香味。
复杂的味道让周羊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恢复过来后,他怔怔看着行李箱里面的事物。
和他预料的不同,行李箱里并没有放什么贵重的东西,东西也不多,只有三本书、一个黑色手提包、还有几件衣物。
其中一本书是《史记》,被翻得有些不成样子。周羊羽打开一看,里面写满了小字的注释,笔迹潦草,像是周乾的手笔。
另一本书则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这本书里没有什么注释,干净的很,中间有一页被折起,显然书的主人才看到一半。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床,周羊羽的眼前慢慢浮现一个画面。
明亮的灯光下,周乾夫妇靠着床头柜坐着,一人一边,就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安静看书。
……
吸了下鼻子,周羊羽将两本书放到梳妆台上,随后拿起黑色的皮质手提包。
他已经认出,这是当年方珏使用过的东西。
在十年以前,这款当时最新款的皮包还是光鲜亮丽,能够吸引全年龄层的女人的注意。当初周乾夫妇回家的时候,他还把这个包拎到王晓雨跟前炫耀过。
但经过近十年岁月洗礼之后,这个昔日的绝色美人已经变得人老珠黄,臭不可闻。
周羊羽打开手提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
一把折叠伞,一串钥匙扣,一副墨镜,一柄木梳,一只口红,一瓶香水,还有一个补妆盒。
随着东西的拿出,他的眼前同样浮现一幅幅只在梦里出现过的画面。
方珏撑伞走在雨下桥上。
方珏站在家门口翻找着钥匙。
方珏带着墨镜行走在烈日灼心的热闹街头。
方珏对着补妆盒里的镜子补妆。
……
周羊羽愣神了好久,直到窗外再次响起雷声,他才惊醒,放下了手中已经干掉的补妆盒,而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了那几件衣物。
准确地说,这是两套半衣物。
一套男士棉质成人睡衣,一套女士棉质成人睡衣,以及半件儿童毛衣。上还连接着蓝色的兔绒线球,几根木质织衣针还插在其上。
毛衣主体是淡蓝色,带着飞鸟状的白色花纹,鸟的一只翅膀已经织好。
浓烈的霉味正源源不断地从这两套半衣服传出来的,熏得人头昏脑涨,但周羊羽却已经顾不上嫌弃。
他拿起压在箱底的半件毛衣,轻轻捂在了脸上。
片刻之后,毛衣之下传来小声的啜泣声。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是不是就能早一点知道事情的真相?”
啜泣声里,夹杂着几声有气无力的质问。
然而回答周羊羽的,唯有连绵不绝的落雨与风雷。
或许是几个小时前已经哭过一次的缘故,这次周羊羽只哭了一会儿,便停住了。
他将柔软又刺人的毛衣从脸上拿开,站起了身。
那个假冒的方珏将这些东西留给他,显然不是为了让他抱着它们哭的。
而真正的方珏,也一定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擦干眼泪,准备将这几件霉掉的衣物拿去清洗一下。
只是抱起衣物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件被白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从衣服中掉了出来。
周羊羽急忙将之捡起。
他才刚打开布的一角,一抹淡红色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周羊羽的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随着布的完整展开,长条状物品的全貌映入了周羊羽的眼睛。
那是一枝已然盛开的桃枝。
和行李箱的其他东西都不同,这支桃花并没有因为被时间遗弃在角落里就变得枯萎。它依旧鲜艳靓丽,没有任何的褪色,花瓣依旧滋润饱满,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甚至不必凑近,就可以闻到那一丝淡却真实的香味。
在周围扑鼻的霉味的映衬下,显得那般沁人心脾。
看着手中的桃枝,周羊羽再次愣住。
因为这根桃枝怎么看都像是他几个小时前看到的那根。
又或者说,是他出生那天,被江臣亲手戴在方珏头上的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