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江老板,”杨晓丽想了想,又从手提包内部的夹层中取出了两张银行卡,将之放到日记本上,略显羞涩地说道:“对于你的恩德,我实在无以为报。这是我这么多年工作下来,仅存的积蓄了,一共十一万左右。本想着等结婚后买车付个首付的。但现在,这些钱对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请你……”
江臣抬手打断了杨晓丽的话。他将银行卡拿起,往杨晓丽在的方向挪了一下,而后将日记本朝自己面前挪了一下:“谢谢客人的好意,但书店自有书店的规矩,请恕我不能笑纳。”
杨晓丽没再坚持。
给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的书店老板钱的举动,总让她觉得有几分侮辱的意味。
也许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如同自己一样,是这些铜臭物的俘虏,但对方显然并不在这个大多数人中。
“是我肤浅了。”
杨晓丽笑着将两张银行卡再次放在了日记本之上,“那就请江老板将这两张卡和日记本一起交给杨大伟吧。他应该会用得上。”
江臣点头。
在得到江臣的承诺之后,杨晓丽的肩上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惨白的脸颊上也似乎因为血液的流通而变得红润了一些。感受着这久违的轻松,她轻轻伸了个懒腰:“那么江老板,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看了一眼面前的日记本与银行卡,江臣叹了口气,在杨晓丽跨出书店大门的时候,说了一句:“其实你不必非要这么做的。”
杨晓丽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反而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若有所思地笑道:“也许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说完,她也不等江臣再做回应,挥了挥手,走进了那片喧嚣也寂寞的人间。
在了却了一桩埋藏心中多年的心愿后,杨晓丽的脚步一改来时的沉重,轻快飘逸。黑色的裙角随着她的步伐快速摆动着,犹如一尾已经长大的鱼,将要游向它曾梦到过的远方。
那里天高海阔,水肥草丰。
从刚才被江臣提点开始,青橙就如鲠在喉。直到此刻,在目送着杨晓丽那瘦弱而纤细的背影钻进了一辆出租车之后,她终于按奈不住,第一时间从位子上起身,来到了自己老板身边,居高临下,语气不善:“老板,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了吗?”
江臣头也不抬,将日记本与银行卡放入面前的抽屉:“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问,因为这注定是一场你不愿意看到的悲剧。”
既然江臣没有拒绝,那青橙自然不会就此放弃。她想也不想,直接就问出了之前已经问出的问题:“所以杨大伟的到来,并非是巧合,而是出自杨晓丽的意愿?”
“是。”
“所以你才对他拒绝了交易而表现得那么平静,因为从一开始,你想要交易的对象就不是他。”
江臣轻笑着摇了摇头。
青橙皱起眉头:“难道我说的不对?”
“这又是我想告诫你的一点,你必须学会在交易过程中保持一个平稳的心态,即便是客人的选择与你的意愿恰恰相反。”
“如果我学不会呢?”
“那么你的实习或许结束得比你预想得要快一些。书店这么多年,进了很多人,但走掉的,其实也有一些。希望你不会是其中一个。”
“从刚才你们的谈话中,我听出她将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对。”
“为什么不阻止她?”
“客人并没有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青橙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回答似的,毫无犹豫地追问道:“为什么不救救她?”
江臣抬起头,看向青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青橙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
过了片刻,江臣才淡淡说道:“给你一个忠告,或许你在这里见到了很多奇迹的发生,这给了你一种错觉,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会是件很简单的事,但等你在这的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错觉终究是错觉。所以,你若想留在这里工作,请收起你的傲慢,不要轻易地说要拯救谁。你并非全知全能的神明,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你的拯救。”
青橙反问道:“我知道我并非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但你不是吗?这不过是你的举手之劳,不是吗?”
听着这段熟悉的话,江臣忍不住笑得眯起了双眼。
上一个这么问过自己的人是谁来着?
似乎是个姓刘的书生。不过这位书生在离开书店之后,给自己改了个姓。现在应该是柳书生了。
青橙不知道江臣为何而笑,但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所以只是很平静地再次问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江臣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其实你并非是第一个这么问我问题的人。不瞒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告诉了我,全知全能本身就是个悖论。就像我造不出一块我拿不起来的石头一样。”
而这段话也让江臣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桩蠢事。
一个复仇者,想以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仇家的命。
江臣怜悯于复仇者,觉得年纪轻轻的他就此死于复仇,未免太过可惜,便婉言劝导了他,当然,这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那个复仇者接受了劝导,离开书店之后,便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结婚生子。
和平结局,皆大欢喜。
可江臣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再次听到这个复仇者的消息时,是因为复仇者的儿子将当初那位仇家的满门老小,屠杀殆尽。
于是他不顾巨大的因果反噬,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强行修改了这一历史,让这两家人强行结为姻亲,并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两家友爱和睦。
可悲剧还是在新一代人的身上发生。
先是小辈之间的争吵,后来迁移到大人的身上,之后两家开始大打出手,并愈演愈烈,最终,所有的怨憎化身一包本该用来毒老鼠的药,被熬进了那家仇人的早粥中。
他也是从那时候才知晓,爱与恨,都是可以通过血脉流传下去的东西。
而因罪恶得以延续的血脉,即便繁盛一时,也终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以一种令人唏嘘的方式将血流尽。
这就是这片天地赖以存续的最大法则。
即便是他这个天道代行者,也无可违逆。
“可是……”青橙还要辩解什么。
江臣拦住了她:“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在某种程度上,也远比你想的简单。善恶有报,这就是这片天地最大的法则。做对了事情,就得到奖赏。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仅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她落到今天的这个地步,是她做错了事情,可这跟她要去杀父弑母有什么关系?难道……”
“不,”江臣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想告诉你一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一个人下定了决心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即便是神,也无法让其回头。”
看着江臣认真的神色,青橙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这段话出自一个凡人口中,她到会觉得挺热血。
可是当这段话出自恍若神明的江臣口中时,就不免多了一些讽刺的味道。
“我想知道杨晓丽和杨大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抱歉,我只是一个卖书的生意人,并非那些喜欢扒人隐私的狗仔,无意与人分享别人的隐私。”
“那本日记,我想看一下。”
“我接到的委托是将这本日记交给一位名叫杨大伟的客人,而非是你。同时,再次给你一个警告,未经客人的允许,请勿擅自触碰使用他们的个人物品。”
“老板,有没有人说过你有些时候挺讨人厌的。”
“这并不奇怪。当你活得够久,你自然会发现,这个世界总有爱你若神明的,也不会缺少恨你如仇寇的。”
很显然,自己短时间内是无法从江臣口中获取有关于杨大伟与杨晓丽的相关信息了。
青橙叹了口气,按下心中的好奇,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老板,你要杨晓丽的姻缘干嘛?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不会这也属于秘密吧?”
“关于这点,倒是可以告诉你。”江臣摊开了一直握着的右手。
那朵流淌着血一样颜色的桃花浮于他的掌心上空,徐徐旋转不停。
青橙伸手试图去触摸那朵桃花。可是那朵桃花宛若有灵一般,在她的手指到达之前,就提前飞高了一些。青橙的手追着桃花而去,那桃花便四下翻飞着躲避。追了好一会儿,青橙都没能顺利碰到半点。她怀疑是江臣在暗中使坏,不满道:“为什么我摸不到?”
“这说明你并非是它命中注定的主人。”
“只有它命中注定的主人才能摸到吗?”
“对。”
青橙狐疑地看着江臣,姑且相信了这个解释:“它的颜色怎么这么怪,红得跟血一样,看起来怪瘆人的。”
“姻缘分三种。孽缘,姻缘和良缘。它们分别对应的桃花颜色为白色,粉色与红色。”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喜欢。”
“这是什么理由?”
青橙说话的同时突然伸手戳向桃花。可让她失望的是,尽管她的速度已经很快,更有些出其不意,但那朵鲜艳桃花还是在她之前作出了躲避的反应。而且似乎是不满于她的举动,那朵桃花直接飞到了青橙伸长手臂也够不到的高处。
青橙心有不甘地直起了腰:“凭什么因为你喜欢就要有这样的设定?”
江臣左手端茶,语气平淡:“就凭桃花是这片天地应运而生的执掌姻缘者,而我是她唯一的孩子。”
似乎是为了验证江臣话的正确性,那朵桃花缓缓落下,又回到了江臣摊开的掌心,而后欢快地旋转,跳跃,宛若一个迷路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