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苏州越想越觉得柳先生真是个狼灭。而想到自己以后就要跟这样的人斗智斗勇,更是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然而对于柳先生的悲惨遭遇,江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而是笑着说道:“我现在是可以回答你,但是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不必了,”柳先生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也许不一定对,但已经够了,足够支持我自己走下去了。”
两个人卖关子似的对话听得王苏州云里雾里,急得要死。但为了在柳先生这个前任面前面前表现得从容一些,他忍住了没问。
柳先生不再微笑,正色道:“所以我今天并不是来问你这个问题,而是有另外的问题想问你。”
“可以,就当没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补偿吧。”
柳先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
“老板,这一千年来我一直在关注你。尽最大的可能想找到你的破绽。我把有关于你的所有信息都记录在纸上,还全部手抄了一遍,没事还会偶尔拿出来看看。发现你除了偶尔会陷入不明原因的睡眠之外,似乎毫无破绽。于是我想找到你睡眠的原因。”
“可是怎么找都理不清一个头绪。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萌发了一个灵感。我找到了你几次陷入较长时间睡眠的时间点,并和史书做了对照。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是每次你陷入长眠的时候,都发生了天灾人祸。顺着这个思路,我发现越大的天灾人祸你沉睡的时间越长。是不是?”
江臣没有任何遮掩和犹豫,点头应了个“是”字。
江臣的干脆让一直淡定的柳先生有一秒钟的不淡定。他原本以为此行可能需要费些波折,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算意料之中。
江臣似乎本来就一直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存在。就好像命运,捉摸不定。
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没有人能猜到他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这句话通常被用来形容疯子,但用来形容江臣好像也很贴切。
柳先生上前一步,伸手拿起那本心心念念许久的账本,翻开。
前面和后面都是空白,唯有中间部分他能看见。字迹很青涩也很熟悉。
透过那些字迹,柳先生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自己还在书店当账房先生的那段岁月。
那个时候还没有打印机,所有的契约都是手写。
在柳先生来之前这些东西好像是江臣自己写的,但在柳先生来了之后,写账本和契约便成了他的工作。
那是个很美妙的工作,也给柳先生带去了一种很美妙的错觉。
他用手将一行行文字写下,那些如果便从命运的枝头上成熟落下,变成一段段无可更改的现实。
就好像是柳先生在主宰着那些人的命运。
可是那也只能是好像。
柳先生看着江臣的双眼,用很认真地语气说道:“老板,你知道吗?其实最开始,我很敬重你,也很感激你,因为你救了我的命。但后来,对你了解的越多,我就越讨厌你,甚至恨你。”
江臣呵呵一笑,并不言语。恨他的人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什么分别。即使这个人是柳先生,同样如此。
这种不在意更加激怒了柳先生。
他一页页翻过那些自己写下的东西,眯着眼睛说道:“你表现得越强大,我就越恨你。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强大,却始终不愿意为这片人间多做点什么。明明你只要随便做点什么,就能让很多人轻而易举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但你偏偏不去那么做,反而整日在这地方蜷缩着,偶尔找个什么有缘人,卖他个如果找点乐趣。所以我开始讨厌你,开始恨你,也开始想取代你。如果由我来掌管这本账册,我肯定会比你做得更好。”
这些话似乎憋了很久,柳先生是一口气说完的。说完之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合上账册,温柔地抚摸着账册封皮。
“老板,你站得太高也站得太久了,是时候累了,是时候该好好睡一觉了。”
江臣还是那个笑容:“我说过的,只要杀了我,这本账册就是你的了。希望你能早日成功。”
柳先生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账簿:“我会努力的。这段时间我给你精心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相信很快你就会看见了。希望你会喜欢。”
说完,柳先生转身离去。
王苏州送到门口,笑呵呵道:“这么快就走了?要不再多坐会儿?”
柳先生摆了摆手:“可不敢再坐了。再坐下去,估计你得把整个梧桐市调查局的人全叫过来的。”
“咦,你居然发现了吗?”王苏州挠了挠头,“还是经验不足。”他打开不知何时放在手里把玩的手机,看着工作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比较幸运的是,为了搜捕跑掉的鼠一,调查局在这附近安排了足足一个秋风小队。满编的十个人,全都是左更境界与中更境界。
按照王苏州的想法,鼠一肯定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左更境界,而是一只基于某种未知原因而隐藏了修为的大妖怪,所以调查局最好能派与之相匹配的大修行者前来抓捕。
调查局没有采纳王苏州的建议。
作为低阶修士的王苏州显然不太明白局内高阶修士的数量并不能比得上菜场里的大白菜。而且每一个高阶修士都是异常重要的力量,调查局并不能轻易接受失去他们的损失,所以调动高阶修士需要更多的真实详细的情报,而不是某个人员的强烈建议。
在王苏州发出发现柳先生的消息之后,梧桐市第二秋风小队10名队友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依据优先级规则,暂缓了对鼠一的搜寻,同时赶往书店方向,并形成了一个口袋状的包围圈。
梧凤局长特别下了命令,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试图活捉柳先生的这个分身。
按照以往与柳先生分身战斗的经验来看,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任务。
王苏州抬头看了看慢慢走远柳先生以及他对面最先赶到的调查局同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放弃了出去支援的想法。
人活世上,想活得长久滋润,得有自知之明。
王苏州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还是别出去添乱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举报的功劳是跑不掉的。
他转过身,走到江臣面前,提出了刚才柳先生提出的疑问。
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努力,还是只能狗一样活着?
是不是真的是冥冥中的命运在操控一切?
江臣抬头看了看王苏州,皱了皱眉。
是不是店里伙食太好,把王苏州吃顶了?得跟如意说说,收王苏州点伙食费,别老让他白吃白喝。真当店里好菜好饭不要钱?
王苏州不依不饶:“老板,你是不是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你从店里的交易中到底能收获什么?”
江臣伸出手,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剑。王苏州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是他的斗鸡。
王苏州有些兴奋。和在他手中锈迹斑斑的模样不同,江臣手中的斗鸡可谓是洗尽铅华,尽显神兵本色。
锋利的剑身上流动着水一样的光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杀意凝聚为实体,化为笼罩在剑周围的一团红云。红云中不时有针一样的剑芒激射而出,刺破虚空后,留下一个个常人难以察觉的黑色小点。
王苏州有种直觉,那些黑色小点另一头,也许就是一个个微型黑洞,能够将所有东西吞噬殆尽的存在。只是在江臣的控制下,它们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破坏力。存在几秒后又消失不见。
江臣慢慢抬手,将剑尖指向王苏州。王苏州以为江臣要把斗鸡交给自己,笑着伸手去接。
一点寒芒闪过。
剑尖穿过王苏州的整个身体来到他的背后。
几万根牛毛一样的杀意小针从剑身上钻入王苏州的身体,沿着血管疯狂游动,带来神魂欲裂的疼痛。
“连剑都没练明白,还想cao心这些?”
江臣松开剑柄,抽了张纸擦了擦手,重新低头看起了书。
王苏州脑子里连一句亲切问候江臣的话都说不出。
“真他么的痛啊!”
剧烈的疼痛充斥着王苏州的大脑,几欲将之撑破。王苏州牙关一咬再咬,还是没能憋住,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好在江臣的手离开斗鸡之后,斗鸡又变成了在王苏州手中锈迹斑斑的模样。
那些牛毛一样的针状杀意随之消失不见。
从疼痛中解脱出来的王苏州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知道这还是江臣手下留情的缘故。不然此刻他的整个人就不会傻傻站在这里,而是被无数的黑色小点吞没了。
原来斗鸡你可以这么强吗?
王苏州双手握紧斗鸡剑柄,咬紧牙关,一点点用力,将锈迹斑斑的剑身拔出自己的身体。
红色的血液在剑上流淌一阵后,渗透进剑身内部,消失不见。
一小块锈迹从剑身脱落,在落地之前,崩裂,如烟般消散。
原来我的血也可以炼剑?也对。我好歹也是个血统纯正的僵尸。
王苏州用右手将剑横举在胸前,左手轻柔地从剑柄处抚至剑尖,喃喃自语道:“我们将一起并肩作战。”
斗鸡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剑柄处放出一股灼热。
感受到这股灼热,王苏州觉得胸前的伤口都不是那么痛了。
他看向江臣:“老板,我一直以为你变了,变得柔软了,可现在看来,你好像又没变。手还是那么稳,心也还是那么狠。”
江臣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王苏州不再多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翻卷的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
其实王苏州的伤势看着很重,但其实也只是皮肉伤。
江臣也许很久没有握过剑了,但他杀人的技巧却没有任何生疏。虽然一剑贯穿了整个胸膛,但完美的避开了所有的内脏。
王苏州对这样的技巧是又羡慕又惭愧。反正他这个自诩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代剑客目前做不到这一点。
但他并不惭愧,反而拍着江臣的马屁:“老板,如果说我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代剑客,你绝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剑客。也不对,你好像不光用剑。”
见江臣不理自己,王苏州无聊地细心观察着体内的变化,结果让他有了新的发现。
身体里的血液在第一时间奔流至伤口部位,自行发挥功效,不间断治疗着伤口。治疗的功率好像比之前快了一点。虽然只提升了一丁点,但却让王苏州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这就是杀不死神功吗?
果然够简单粗暴,我喜欢。嘿嘿。
傻笑中的王苏州忽然听到一阵爆裂声,声音不是很响,却极具穿透力。
他跑出门外,就看见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存在重合的巨大结界。每个结界都破了几个大洞,正在渐渐消散。
那是玄级结界符展开后的样子。这种结界本身应是隐形的。但它此刻却显现在阳光下。应该是内部攻击的强度超过了它的防御上限。
这有点不科学。
黄级结界符的防御强度是与使用者修为直接挂钩的。
按照以前调查局对柳先生的了解,他从来没有表现过如此大的破坏力。
王苏州跑了过去。结果看到的东西却让他的眼前一黑,心里更是仿佛又接受了一次完全体斗鸡的杀意洗礼。
结界内部区域只剩下一堆在剧烈爆炸下遗留下来的残渣。它发挥了它最忠实的能力,尽管破了几个洞,但还是保护住了外部没有受到爆炸的干扰。
可惜它却没能守护得了在其内部战斗的那些调查局修士。
王苏州扑在那堆废墟之上,疯狂的用手挖开那堆水泥钢筋。他想从中找到那10个秋风小队成员。却只找到一些血迹和碎肉,无声地提醒着他无比残酷的事实。
但他不信邪,继续翻找着。
“是什么让你们以为我杀不了人?”
王苏州抬起头,就看见清瘦的柳先生站在不远处。风吹动着他宽大的衣袍,似乎随时能把他带走。
王苏州没有拔剑冲过去,因为他知道那只是徒劳。能够轻而易举杀死一只秋风小队的柳先生,无论他如何拼命都不可能有结果。他低下头继续翻找着。
“别找了,为了确保杀死这个秋风小队,我可是引爆了自己一个分身。虽然代价不算小,但也勉强够了。也算对得起被你杀害的画皮了。”
听到那个有些刺耳的名字,王苏州的眼睛瞬间红透,指甲和獠牙一瞬间长出。
“初次见面,还希望你能喜欢这份礼物。”
去他么的打不赢,去他么的送死。
王苏州纵身一跃,跳至柳先生的面前。
可惜柳先生似乎真的信守承诺,不会杀他。见他冲了过来,放开身形,任由吹来的风带走自己。
王苏州想追,可是几个跳跃之后,柳先生已经随风而去,消失在了眼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似乎做什么都是多余。
桐凰第一个赶到现场,看到一个红着眼睛长着锋利獠牙和指甲的王苏州。
“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你是僵尸?”
王苏州无言以对。
之前的他只想着混日子,也不想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理所当然地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他很清楚一个人类王苏州和一个僵尸王苏州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区别对待。
就好像现在桐凰的眼神里充斥着的愤怒与仇恨。
以前的桐凰讨厌王苏州,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会有讨厌的东西。
王苏州就讨厌吃青椒。
可是仇恨却不一样。它比讨厌更加难以忍受,还容易引领人走向极端。
讨厌青椒的王苏州可以皱着眉头吃下别人夹来的青椒,但如果王苏州不是讨厌是仇恨青椒,他也许会连着青椒炒肉丝的盘子都砸在夹菜者的脸上,即使夹菜的那双手来自秀秀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这就是柳先生送给我的见面礼?还真他么的别致。
“第二小队的魂灯都已熄灭,对此你有什么好的解释吗?”
桐凰语调冰冷如寒风,一点都不像在询问同袍,反而像是对一个叛徒发出的行刑前的审问。
可王苏州不敢奢求更多,桐凰没直接动手将他拿下就已经算是客气了。
王苏州只能低垂着头说出了那近乎万能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看似万能,可其实只能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极少数情况下,它并不能让听众释怀,反而只会加剧听众的恶心感。
现在就是极少数的情况。
但王苏州别无选择。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