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鼠一如何想象,他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和那个神秘的师父第一次一起做的一件事居然是荡秋千。
而更违反常理的,不是年长师父带着年幼徒儿玩,而是年幼师父带着年长徒儿玩。
饶是鼠一历经千年修行,早已接近万念皆空,却仍是有几分莫名其妙也难以言喻的东西爬上了心头。
他轻轻推动了一下长板凳做成的秋千,却只惹来少女一通埋怨。
“小老鼠,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就不能用点力气,推的高些?”
鼠一是个孝顺徒弟。师父有命,他又怎敢不从?
于是他的手上又加了点力气。
秋千以及其上的少女就以一种常人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荡了出去。
然而因为这个简易秋千的绳索很长,据鼠一目测其另一端似乎系与天空的云朵之中,所以在视线中,少女又以一种看似很慢的速度在荡出去。
但这种力道仍然不能让少女满意。在还在向上荡的过程中,她就继续不满地嚷嚷道:“还不够,再用点力。用出你最大的力气。”
鼠一轻轻嗯了一声。
刚刚他之所以只加了一点力气,其实是在试探那根被一分为二的蛛丝的坚韧程度。要知道,即使他并非专精肉体能力强化的修行者,但到了他这个修行境界,他的举手抬足间都蕴含着了那些低阶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力量。这并非是鼠一的肉体本身就这么强大,只是灵力跟随他心意自然流动的外在表现。
但毫不客气的讲,就他刚才所使用的这所谓一点力气,放在这片小天地之外,已经可以做到开山裂石。而只要他的手臂伸的足够长,再加重一些力道,就是手劈山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也只是这么说说。如果真的要做到手劈山岳,那其实要比这麻烦的多。麻烦的点到不在于劈开山岳,而在于劈开山岳之后,能否扛得住天地的反噬。
每一段山川河流都是天道自然演化多年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天道的脸面。你如果想打天道的脸,最好还是要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但目前为之,好像还没有人真正意义上做到得罪了天道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壮举。
这也是限制大修行者在外界随便出手的主要原因之一。
大修行者的出现是源自一辈辈修行者顽强拼搏的精神和持之以恒的努力,是这片天地无法阻挡的时代潮流。然而这并不是大修行者可以无视天道的理由。
天道或许无法同时控制所有大修行者,但限制其中的个别人,还是一件很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天道从某种程度上,还特别希望一些大修行者中的“愣头青”跳出来挑衅他,好帮助他立个威。
这种信息对于低阶修行者来说,是一种知情人极少的隐秘。这但对于鼠一这样的大修行者来说,却是人人皆知的一种共识。因为鼠一在达到那个境界之后,便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天道意志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含蓄的威胁。
这并非是针对他鼠一一个人。
鼠一在和柳先生等交换信息的时候也了解到,他们每个大修行者都接受到了这种含蓄的威胁。
就在前两年,这种压迫感似乎削弱了一些——这在过去这几千年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柳先生认为,这是天道意志自身发生了某些不好的变化,以至于祂无暇顾及再警告他们这些大修行者。所以他才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的现在,再次跳出来开始搞事。他还邀请鼠一一起。但鼠一选择了拒绝。
因为他并不像柳先生那般自信。
对于天道的莫名沉寂,他有着另一种看法。
也许这不过是天道意志为了更有力的压制他们这些大修行者所采取的一些手段。
现代人族为这种手段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钓鱼执法。
所以鼠一尽管成为了大修行者的一员,依然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逾越雷池的举动,从来不动用会引起天道意志注意的手段。
“不过好像从刚才进入这里开始,我就没再感受到天道意志的压迫。似乎这里并不归外界的天道意志管辖。”
“这就是传说中的个人所化出的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吗?”
鼠一抬头看向那个正如同普通人类小女孩一样欢呼雀跃的少女。他此刻对自己这个便宜师父的认识又加深了一点。敬畏也随之加深了一点。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即使追不上她,也应该能够望其项背了。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还是他太过于盲目乐观了。
他们之间的差距似乎并没有变得更近,反而越来越远了。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她还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师父。而在她面前,他也仍是那个弱小到可怜的小老鼠。
“小老鼠吗?”
鼠一笑了下。他现在开始喜欢上少女给他安排的这个称呼了。
从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修行者开始,他的心态隐隐就发生了一种变化。他虽然继续保持了“低调做人”的优良作风,但这并非出于对天道的敬畏,而只是出于一贯的谨慎。
因为原本高高在上的天道意志,在他成为大修行者之后,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高不可攀了,而成为了他或许踮起脚尖就能够触摸到的存在了。
鼠一不知道这种心态的变化是好是坏,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直觉还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而现在,他与师父的碰面,似乎为他原本迷茫的心境点亮了一盏指路明灯。
“这也许可以帮我避开柳先生现在所走的那条错路?”鼠一喃喃自语道。
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凡事都联想到修行,这似乎都成了呼吸一样的习惯。不过这点不怎么好,以后要改。不然怎么能离开这个囚笼一般的修行界?而且,我现在应该想的不是如何报答师父的恩情吗?”
少女已经跟随着秋千荡了回来。
“小老鼠,你在说什么?我似乎听到了你提到我了?”
伸手接住秋千,鼠一酝酿了一下,才有所保留地说道:“我在说我该如何报答师父的恩情。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第二个目的。不管师父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总归欠了师父一条命以及这一身修为。没有师父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师父无论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会尽可能的去做到。”
鼠一很庆幸少女此刻是背对他,看不见他此刻眼中的犹豫。
其实如果可以,鼠一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讲出这样伤感情的话。但没办法,他既然选择了要与修行界来个了断,那么这就是不得不过的一关。
少女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一命?又为什么赐他一套功法?又为什么就此消失,再没露面?
一千多年以来,这些问题反复出现,萦绕在鼠一心头,几乎快成为了他的一个心魔。
现在终于问出了口,让他颇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
其实也不怪鼠一这么想,而是少女的行为实在太过神秘,太过古怪。
鼠一不是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只是少女的心血来潮罢了,她只为一时痛快,没有目的。但那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这一千多年的修行生涯,让鼠一明白了很多当老鼠的时候无法明白的道理。
其中最大的一条,莫过于“天上不会掉馅饼”。
或许这个天地间真的有被上天钟爱的身负大气运的人,但他自认自己绝不会是那样幸运的人。
尤其是当鼠一按照那套《天真功》顺风顺水的修行到如今的境界,这就更让他如履薄冰。
要知道在修行界,拥有一套适合自己并前景极高的修行功法是一种太难得的事。
鼠一见得更多的是,大部分修士为了一部适合自己的功法,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探寻却毫无结果。而又有一部分修士得到了一套适合的功法,却限于自身资质问题,修行一辈子却只能停留在某个瓶颈,最后抱憾而亡。
这其实还都算是幸运的。
鼠一在开始与柳先生接触后,又看到修行界更为残酷的一面。
众多修士会为了一本修行功法大打出手。
兄弟阋墙,情侣反目,弟子弑师。一桩桩,一件件,可谓触目惊心。
有些修士为了自己的大道通畅,借着收徒的名义,让徒弟试着修行得来的功法,来看修行此功法的缺憾和后遗症;有些修士为了走捷径,收了一堆徒弟,让其修行自己的功法,最后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拿这些弟子作为炉鼎,掠夺其修为,以节省自己的时间;还有些修士自己修行不顺,也看不得别人前程似锦,将一些年轻的璞玉收归门下,却不认真教导,反而打着为其好的名义让其修炼不适合的功法,消耗他们的潜力。
除此之外,更有许多常人想都无法想象的卑劣行径发生。
在这样的背景下,鼠一又怎么敢抱有侥幸心理?
他此次前来面见少女试图报恩,一是他的天生品性如此。
他虽然只是只老鼠,但出来混的,总要讲些江湖道义。更何况,如果他鼠一知恩不报,那九泉之下的鼠二恐怕会立刻从棺材中跳出来,也不会愿意跟他这样的老鼠做好兄弟。
第二个原因则是出于忌惮。
因为有些好处,不是你想白拿就能白拿的。而且你往往拿的越多,之后要还的就越多。
如果真是这样,那鼠一其实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好处他已经实实在在拿到了。
没有少女,他今天也无法站在这里想东想西。
所以鼠一来之前也做好了思想准备:最坏不过是自己这一切算是从少女处赊欠的,现在就将一切都还给她。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鼠一就只能说句抱歉了。
大不了,他就再做回当初那只死老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