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家店长收回了手,周乾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
庆幸的是店长不愧是店长,还是那个精明到近乎冷酷的女人,对局势的判断永远精准无误,从不意气用事,也不做无用之功。
这当然是非常明智的举动。
眼前这个来历非凡的家伙,背景深厚,实力强劲,显然不是他们这样的蚍蜉所能撼动的。即便强行反抗,恐怕也只是让受害者的席位再多上一位罢了。
这也是周乾不愿意反抗的原因。
眼下这家伙的要求只是让他放弃与店长在一起,而若是他强行反抗,再次激怒了对方,那天知道对方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至于或许可以用相亲相爱的举动感动眼前这家伙想法?
拜托,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而周乾失落的则是,他终究没有机会看到店长为自己改变这种堪称冷酷的理智的一天了。
不知道哪个幸运儿有幸能见证这一点。
将这些没用的想法甩出脑海,周乾径直向前走了一步。
“我选后者。”
周羊羽笑着点了下头:“是条痴情的汉子。不过你也不必指望我会因此放过你。因为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痴情之人了。”
他的话音越说越冷,到“痴情之人”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周乾这才恍然对方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
原来这家伙看着这么潇洒,却也是个为情所伤之人?
这是不是就是那些人说的“秀恩爱,死得快”?
周乾并没有借此嘲笑对方的想法,那是在玩火自焚。
不过话说回来,这倒让他的心中突然平衡了许多。
自己虽然没有对方那么强劲的修为与背景,但好歹遇上了店长。
这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就在周乾这边忙着自我安慰的时候,周羊羽改双手握持哭丧棒,直直对准周乾,缓缓抬起。随着他的动作,这根范无救口中的“玩具”展现了一点都不玩具的一面。
阴风骤起,滚滚黑烟从哭丧棒身弥漫而出,化作团团黑雾,将天上的红月都遮掩了大半。而且,阴风中不时传来若隐若现的鬼哭神嚎,结合弥漫的黑雾,就好像有无数万千厉鬼藏身四周,伺机而动。
在场的不过都是些寻常远乡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一些胆小的,立刻被吓得闭上了双眼。还有一些信教的,则赶紧念诵起了经文,祈求着佛祖天尊的保佑。
周乾其实也挺害怕,但因为不想给自家店长留下贪生怕死的印象,勉强还睁着眼睛。只是等周羊羽真的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哭丧棒对着他当头劈下时,他还是在条件反射的趋势下闭上了眼睛。
不过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魂体也没有因此而魂飞魄散,依旧完好如初。
他不解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刚才还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阴风黑雾全都消失不见了,四周干干净净,全无它们来过的迹象。而那讨人厌的家伙这依旧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有风从周乾脸上拂过。
他下意识抬手一摸,正摸到自己那张凹凸不平的脸,低头一看,向日葵造型的头套被从正中一破两半,安静躺在他的脚边。
所以刚才那煞有其事的一棍就劈掉了我头上的头套?
周乾愣住了。
他虽然自诩不笨,但眼前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什么意思?”
“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什么考验?”
周羊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转身将手里的哭丧棒还给了范无救。
“谢谢老哥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范无救接过哭丧棒。随后他看了眼想说什么却仿佛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周乾,笑着对周羊羽说道:“那你们聊,我去那边吸烟区抽根烟。”
说完,他便真的从身上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往远处去了。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周乾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他大概率是安全了。
长松了一口气后,他再次问周羊羽:“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羊羽还是没有理他,沉默着向他逼来。周乾被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立马闪开。
而他这一闪开,刚好将身后的方珏给露了出来。
周羊羽与方珏之间,再无阻碍。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乾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周羊羽犹豫都没有犹豫,向着方珏大步走了上来,并张开双臂,一把将方珏的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就在周乾准备冲上去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拉开时,下一刻,方珏的反应却让他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因为他看见向来不喜欢和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方珏,竟然同样热切地回应了这个人的拥抱。
拥抱之后,分开的两人似乎还有不舍,头顶着头,一起陷入了沉默。
看着两个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周乾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不过出于对自家店长的信任以及尊重,他没有出言干扰二人,只是安静等在原地。
两人并没有让他久等,大概过了约半分钟,两个人重新抬起头看着彼此,都没哭,但两人的眼眶都有些红。
而在看清双方的眼神后,周乾再次长松一口气。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与自家店长有啥关系,但他起码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两者并不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
两个人看待彼此的眼神,并不含有男女之情的成分。
而只要两者不是如他之前猜想的男女朋友关系,那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反正总不至于说这小子其实是店长的儿子吧。
又看了约半分钟,见这两人还是没有说话,周乾又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
得益于这声轻咳的提醒,周羊羽得以从是真是幻的不安中退了出来。
而看着近在迟尺的母亲,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所有的语言在这样的重逢面前都显得那般的干瘪苍白。
事实上,直到现在,哪怕紧握着对方的手,周羊羽还是有些难以确定真假。
倒不是周羊羽人矫情,而是他这些日子看到了太多违背之前常识的事。
就好比昨天晚上,大愚和尚只是用了一碗刚蒸熟的黄米饭,就让他做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八十年的梦。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现在才忍不住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别人给他编制的一场梦。
周羊羽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笨方法,用疼痛来检测自己是否是做梦。因为手被母亲抓着,他不好掐自己,只好试着咬下嘴唇。但由于太过用力,他没忍住“啊”的叫出了声。
方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怎么了?”
周羊羽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试一下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方珏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其实说起她此刻的心情,比起眼前的儿子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年之前,她选择自杀之时,便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周羊羽的准备。
但谁能想到,十年之后,她居然能在远乡见到自己的儿子?
大概是老天开眼,听到了她心中的祈求。
不过……
一想到这,方珏又忍不住低下了头。
十年前选择自杀来照顾周乾,她没什么好后悔的。
但唯独面对眼前的周羊羽,她注定是抬不起头的。
不管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欠他得太多。
母子连心,周羊羽立刻就明白了母亲此刻的想法。他有心想安慰一下对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着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也一时理不清头绪。憋了半天,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句:“好久不见。”
方珏愣了一下,方才抬起头,伸手摸了下周羊羽有些微胖的脸,喃喃说道:“是啊。十一年零六个月了。确实是好久了。”
“你还记得?”周羊羽只感觉眼睛又在发酸。
“怎么会忘记呢?”方珏苦笑了一声,又跟了一句,“怎么敢忘记呢?”
听到两人提起的时间,周乾心中不由一动。
十一年零六个月,这是方珏的阴寿。也就是方珏从人间死去,在远乡生活的时间。
见两个人因为这个时间而再次陷入沉默,他想着帮忙缓解下压抑的氛围,便轻松插话道:“你们认识?”
方珏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见其一脸好奇地表情,心中更加苦涩。
不是你们,是我们。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
范无救之前跟她说过。
三昧真火乃修行之火,专烧人精气神三昧,一般中招者,无不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而周乾之所以能够留此残魂,看似天助,实则背后是调查局高人出手,截断生机,为其强行续了一条命。
范无救当时还打了个比方,一个正常人的魂魄可以看做是一块极其精密的芯片,而魂魄被三昧真火煅烧过后,就如同一块芯片被烈火炙烤融化。
而调查局救回周乾的手段,就好比是将一块已经被烈火炙烤融化完全的芯片又强行恢复成了一块勉强能用的芯片。
这是实打实的逆天之举,非绝顶高人不可能做到,反正他范无救办不到这一点。
不过周乾毕竟是被修复过后的“芯片”,各方面的性能条件,肯定没办法与正常的相比,比较脆弱,易破损。
这里的脆弱除了不能见光等一些物理方面的因素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能让他发生情绪上的剧烈起伏。
须知普通人都可能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气血上涌,神魂动荡,更何况堪称虚弱之极的周乾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告知周乾生前的真相,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不敢保证。他若能坦然接受还好,一旦接受不能,被强行修复的灵魂很有可能会发生风险。
虽然根据范无救的估计,这种风险系数不高。
但万一呢?
万一现在的这个周乾没有了之前过人的勇气与魄力,无法面对这样的过去呢?
方珏已经失去过丈夫一次了。
她无法再失去他第二次。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方珏一直没敢告诉周乾真相,只能安静陪着周乾,希望他有自行恢复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