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上课时间,江天天搂着张勇走在走廊上,看着不时从教室里传来向往的眼神,心情更加愉快了。
在外面看着人坐在里面上课的感觉可真的太好了。
“傻小子,上大学可不是按照你在一中的名次来录取的,而是按分数线来着。梧桐市警校去年的分数线是357分。当然,你要硬要按名次算也行。梧桐市一中高中部,去年高考成绩的第一千八百七十二名刚好是357分。而你上次期末统考是三千六百三十三名。所以你要前进一千七百六十一名才行。”
张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天天:“你不会唬我吧?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千六百多名?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那一千八百名是357分?你说的跟真的一样。”
江天天眨眨眼睛,得意洋洋道:“当然是真的。没人跟你说过吗?我可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别说你的成绩,便是整个一中学生的成绩,我敢打包票,我自认是最清楚的,没人敢认第二。”
“你就吹吧。一中好几万的学生。”
“准确地说,是三万一千两百九十六个。”
张勇当然不信,犹豫着问道:“从刚才开始,我就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问吧。”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张勇一直走到班级门口都没有问出来。他看了江天天一眼,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打了报告进去了。
江天天也什么都没说,慢悠悠回到了自己班级。
学校的生活一直是如此的漫长又短暂。
放学的铃声响起后,老师识趣地说了下课。张勇背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就来到了三年二班的门口等候着。
等了好几分钟,整个学校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江天天才从自己的课桌上爬起来,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穿上校服外套,往外走。
看见张勇后,他一点也不惊讶,打着哈欠说道:“你在等我?”
张勇点点头。
“等我干嘛?”
“一起回家。”
江天天哈哈大笑。
张勇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是住校生,你是走读生,今天又不是周五,你等我回什么家?”
张勇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愚蠢的错误。他失落地看了江天天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等等,其实今天刚好我也有事回家。我们便一起走吧。”
张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是住校生,你就这么离校不太好吧?不合校规。”
江天天一把搂过张勇:“我是谁?”
“江天天?”
“我什么时候遵守过校规?”
张勇无言以对。
这么不讲理的话却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大概也只有他江天天能做出来,并且做得还如此嚣张了。
明明张勇有话想说,可他一直走到地铁站,都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江天天一路上都在跟学校的其他学生打招呼。
从初一到高三,男生女生,各个班级的都有。
而且因为是跟江天天并排走在一起,致使很多人都奇怪地对着他指指点点。张勇何曾受过这种关注,当下就灰溜溜地想离身边这个家伙远一点,但却被其一把拉住了。
一直到地铁站,张勇才想起来问道:“你家在哪儿?我们顺路吗?”
江天天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吗?我家在天经路方向,你家在水坊桥方向,你说顺不顺路?”
那就是不顺路。
张勇不免有些焦急:“你知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张勇抬脚在光滑的地面上踢了一下:“我今天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嗯。”
看着指示牌上,水坊桥方向的地铁还有三分钟就即将进站,张勇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要编造那些关于我的流言?”
江天天笑眯眯道:“你猜!”
“我很认真的。”
“做人何必那么认真?”江天天叹了口气,“你是真的很想知道?”
张勇点点头。
“你就不怕知道答案后,就会失去我这个新交的,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个朋友?”
听到朋友这个温暖又扎心的词汇,张勇再次抬头看着指示牌。
上面的三分钟变成了两分钟,而天经路方向的地铁还有四分钟进站。
他将于两分钟后一路向北。江天天会于四分钟后先南后东。
虽然同住一所城市,同上一所中学,但张勇很清楚,他和江天天之间的差异都无法用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来形容。凡是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就都应该清楚,他们完全可以说处在不同的时空中。
他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好像隔着两分钟的地铁。不,也许更远,就像是一号线和S2号线,中间需要三次转乘。
他家所在地段,房价大概八千一平。江天天家那个方向,房价平均两万以上。
他的成绩也许勉强上个大专。江天天可能在犹豫前十的学校上哪间好。
他会担心自己长得这么平凡,要是没有女孩子喜欢自己怎么办。但江天天只会担心究竟自己会便宜哪个幸运的女孩子。
他不努力,只能与母亲一样,沦为一个光荣的打工人。而江天天不努力,大概率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能成为朋友吗?
想着这么滑稽的问题,张勇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于是他便笑着问道:“我今天一定很好笑吧?”
“什么?”
“我这样的人,在你这种人眼中,一定就是个笑话吧。说什么和我当朋友,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寻个乐子吧。我知道的,学校里有那么伙人,仗着自己家境不错,总喜欢拿人开玩笑,然后发到学校论坛上,让大家一起嘲笑。”
“是有这么回事。”
“你也是那伙人之一吧。”
“我觉得不是,但他们都拿我当名头。”
看着玻璃围栏上的自己和江天天,张勇忽然很想哭。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问道:“所以,这次我很幸运地被选中了,对吗?”
轰隆轰隆——
长长的地铁犹如一只势不可挡的洪荒猛兽朝着张勇奔袭而来。
呼啸而过的风让张勇忍不住紧了紧上衣领口。
“你的地铁来了。”
“所以我们并不是朋友不是吗?”
“其实他们确实选中了你,不过不是现在?”
张勇看向江天天,后者的脸上是熟悉的似笑非笑。
“什么意思?”
“两年前他们就选中你了。”
两年前?
似乎就是谣言开始流传的时间?
张勇愣住了。
地铁门打开。
现在正是上下学高峰期。
拥挤的地铁内挤下身穿各种不同校服的学生。
站在门口的张勇被人潮推得向后退了两步。
在张勇愣神间,江天天轻轻扶住他的后腰,微微前推,将之送上地铁。
“他们要拉我一起玩弄你的。但我妈死得早,我也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实在没脸和那群小王八蛋一起欺负你们这对孤儿寡母。所以……”
车门关上。
也将江天天的后半句话关在了外面。
但张勇觉得那似乎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事情说道这里,已经可以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了。
两年前的时候,学校里的那帮小王八蛋就选中了他,想要合伙欺负他,像欺负其他人那样。这也是为什么,会传出有人要在放学路上收拾他的传言。
而紧接着,江天天编造了那些流言。
他是个毒贩的儿子,有不一般的背景。
他随身带着刀,不好惹。
那群小王八蛋只是混账,但又不是傻子,他们很清楚柿子要捡软的捏这种道理。
而一个随身会带刀的毒贩的儿子,简直就是亡命之徒的标准出身,显然不是很符合软柿子这个标准。
所以那些人最后才不得不放弃了玩弄张勇的打算。
张勇以前一直觉得,是这则流言毁了自己,让自己被孤立,被无视,被排挤,但现在想想,好像是这则流言救了他。
他固然渡过了没有朋友的这两年,但这也幸运地让他免于霸凌,免于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绝望地从教学楼跳下来的命运。
上一个这么做的可怜虫现在怎么样了来着?
从教学楼三楼跳下来,然而却没死。摔断了两条腿,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坐轮椅了。
可怜虫的父母似乎想要去告那帮小王八蛋的,但又怎么告得倒呢?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可怜虫是自己跳下来的。没有人推他,也没有人碰他,至少在跳的时候,就是如此。
至于发生在之前的一些小摩擦小口角?
拜托,哪个孩子没经历过?
怎么就你家孩子那么脆弱?
什么?就赖我家孩子?
呵呵,我家孩子跟那么多人都发生过口角冲突,怎么没见别人也跳楼呢?
之前我还挺惋惜这孩子的,还想着帮一把,但现在想想,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么无赖的家长,不注重家庭教育,才致使他从楼上跳下来的。你们才是伤害他的真正凶手!
最后,学校的家长会还热情地组织了一次针对可怜虫的慈善募捐,发起者好像就有那群小王八蛋的父母。
张勇当时捐了五块钱。那是他第一次找他母亲开口要钱。
事情最后的结局好像还不错。
捐款的数额是可怜虫父母一辈子都很难挣到的。于是他们带着那些钱和可怜虫一起,离开了梧桐市,据说是回了乡下老家。
至于还有没有继续读书?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张勇就不止一次听学校里的同学背地里议论过。
他们说,可怜虫其实一点都不可怜。因为有了那些钱,可怜虫即便以后不工作应该也能顺利地活到老死吧。
是啊,真他么让人羡慕呢!
可怜虫居然可以一辈子都不必站着如同狗一样的活着,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
想着这些事,张勇便留下了羡慕的眼泪。
车上人太多,太拥挤,他没办法擦,只能费力地挤了挤眼睛,然后趴到玻璃车门上向外望着停在原地的江天天,张开嘴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江天天看着长长的地铁一去不回,想着张勇最后的那副嘴型,笑了笑。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他掏出揣在口袋里的右手,看了看自己不小心之下,从张勇肩膀处沾到的晦气印记,叹了口气。
我这可不是助人为乐,只是你还欠我两杯奶茶。要是就这么死了,那我该找谁讨债去呢?
他将晦气印记拍在了自己肩头,然后搓了搓手,将上衣拉链拉至顶端,然后在常年游走于地铁站的风的推搡下,上了另一个方向的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