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真热!
范含水淋淋的进门,脱下来的衣服掉到地板上都是“啪”的一声。脱鞋的时候发现,连鞋都湿透了。
现在已经开始数伏,不比从前。就是上个月,只要不被太阳晒到,只要老老实实待着不动,就不出汗。可是眼下,湿度已经超过百分之百,汗珠就在皮肤和衣服之间滚来滚去,说也不消失。
幸好家里有空调。
洗澡之前先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打开。
范含有三台电脑。
一个是2000年买的台式机,已经垂垂老矣,现在就是整天开着上网下载东西,反正adsl包月不用白不用。
范含有个毛病,在网上看见东西都想下载,音乐电影软件游戏,除了实在不感兴趣的东西,基本上都要“镜像”下来。还经常满世界找免费或收费的ftp站点。
机子上挂了一个cd刻录机,一个dvd刻录机,供备份用。
cd刻录机是2002年买的,还是当时最快的16速。到了去年已经刻了两千多张盘,按理说早应该阳寿已尽,至少也得是个耄耋之年。还好,机器没坏,刻出来的盘也很少坏,就是刻录的速度越来越慢,现在只有4x了。
随着家里积累的光盘包越来越多,该考虑扩容提速了。去年十一长假终于下定决心,买了dvd刻录机,sony的dual,加减通吃的那种,要价两千三。本以为可以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没想到到现在又是一千多张dvd刻出去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咳……
一个是sony的笔记本,vaiopcg-srx55tc,也是范含最常用的,成天背着上班下班。p3-900,还行,还能将就着用。就是oem的是.版,这个让范含很不爽。home版的winxp没有以iis为首的许多组件,没这些好多服务开不了,好多软件装不上。程序员么,visualsourcesafe不能用,烦不烦?网络应用本地还没法开发,烦不烦?
最后一台就是苹果的ibookg4笔记本,俗称“小白”的12寸屏幕那种。这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买的。因为“个人电脑”只有pc和applemacintosh两种。
2000年前,苹果的操作系统是在不值一提,所谓的“协作式多任务”也就是微软的.osx推出,采用了bsd版的unix内核(号称darwin),重新写了大部分内容,这才像话。这一步号称苹果历史上最重要的决策,是苹果的发展的转折点的。只不过相同的一步,人家微软在1995年推出,但是并没有放弃,到了win95才算是彻底转向“抢占式多任务全32位操作系统”)。
不管怎么样,进入二十一世纪,苹果机才重新让人有了购买yu望。ibook是苹果笔记本电脑中低档的一代,高档的是po.osx10.3panther里的二维图形加速引擎对于g4有了很大优化,对g3几乎没有效果。
总之,买了。买回来之后,狂找了一堆本来就很罕见的苹果机上的软件,几乎所有能找到的都装上去了,着实折腾了几天。后来一有空就打开xcode(苹果系统自带的开发工具)练练cocoa(macosx的图形用户界面开发框架,区别于传统macos的classic框架以及用作过渡的carbon框架)编程,别的倒没干。
把空调开到最大,范含去洗澡。
这会儿外边开始乌云密布——最近雨水较多,动不动哪个立交桥下没准就淹过一辆小轿车。
等到范含洗完出来的的时候,已经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三台电脑都在运行屏幕保护程序。
喀嚓一个炸雷,范含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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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含一睁眼就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一吸气就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身上穿的是条纹睡衣,白床单白被褥。典型的医院特征,范含想,就像三流小说描写的那样。“你现在呆在一间病房里,这里明显的出口是‘out’……”如果半空中听见有个声音这么说话的话,可以肯定这是个文字mud游戏。
现在还能笑出来,看来自己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范含仔细的回忆昏迷前的事,好像刚洗完澡就光着屁股被雷劈了……好像是这样……哈!没死掉真是命大!
再看看周围,这间病房给人的感觉……老!不是旧——实际上所有的摆设看起来都是七八成新的——而是老,款式显得很老,给人一种发黄的照片、大喇叭唱片机,黑白电影那样的感觉。这是地方的医院?诊所?卫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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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开了,进来一人——护士?女的?老外?
“#$%&……”那女人说。
英语?
“请您……呃……说慢一点”,范含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
“醒了?你?”女人说,“身体检查情况没问题,过一会斯内克先生会来,有些问题需要你回答一下。”
“请问……呃……这是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洛杉矶,你是被斯内克先生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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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含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洛杉矶的,再说,看这里的条件,美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不怎么样嘛。
算了,不管他。范含下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身体确实没问题。
过了很久也没见人来,范含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也不愿意出去。看见床头柜上有一份报纸,就顺手拿起来。
大部分单词都懂,大部分句子都不懂。这就是真正的英语吗?范含苦笑,看来在国内学的英语材料大部分都是国人写的吧,至少也是国人按照自己的眼光从国外资料里面选的。这么学真是事倍功半。等等……发行日期是……196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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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见着人来了,一个矮胖秃顶的白人,穿一身旧西服,上装并不长,刚过腰带,确实像六十年代的风格。
“你好,我是移民局的斯内克。”
“请您……呃……说慢一点”,范含故意结结巴巴的说,本来英语不好,虽然这句话听懂了,可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自己没这个本事最好就不要装大头蒜。
“我是斯内克,受雇于美国移民局,你好”,这次是一字一顿地说,没用缩写略称。
“你好”
“你的名字,还有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含,含;范。”范含说,“你可以直接叫我‘范含’,我会更习惯一些。”
“亚洲人?”斯内克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用看的就知道我是亚洲人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美国的。你先告诉我我怎么到医院来的。”范含回答,“为你们就那么拿得准我不是美国公民?我见的第一个人是护士,第二个就是移民局的人。”
“我们在海岸逮捕一帮偷渡者的时候,发现你在他们中间,昏迷不醒。”斯内克说,“真正的昏迷,简单的急救之后就送到这里来。我们对付装死可是很有经验,哼!”
“哦?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范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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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斯内克除了范含是一个“chinese”之外也问不出来,回答一概是“不知道”或“听不懂你说”。范含自己丝毫不露口风,从斯内克嘴里倒是了解不少东西,不过本来人家就是正经的政府人员,理直气壮的开展工作,说出来的也没见不得光的东西。
原来是自己的体格帮了大忙,范含本来正奇怪为这帮人对一个偷渡者如此客气呢。听说其他人都是跟半扇猪肉一样扔上笼车运到监狱,搬运的动作熟练得就像装卸工人。
范含26岁,身高将近180,不胖不瘦,没病没灾,上学期间经常打篮球踢足球,虽然水平不算出色,至少外表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以范含的这种情况,在21世纪的中国大城市里面应该普普通通。前一阵还看到说北京高考体检男生平均身高177呢。只要营养跟得上,中国人并不是天生的东亚病夫。
不过现在是1966年,大陆刚挺过饥荒,台湾也不咋样,日本韩国朝鲜正在“抚平战争创伤”,别提东南亚了。就是美国人自己,这种“富态”样子的也不多。自己光溜溜躺在那群骨瘦如柴的偷渡者中间相当显眼,加上别人都说“没见过”,“不认识”,“不是一伙的”,这帮美国人当然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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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斯内克又来了,还带了一个小个子黄种人。
“你用汉语问他吧”,斯内克对那个人说。
“#$%&……?”那个人问。
“你丫说的是汉语么?”范含用带有北京口音的汉语普通话问。
“我不会说国语。”那个人用英语对斯内克说。
“是国语?”斯内克问。
“标准汉语”,我替那个人回答。
然后三人用缓慢的英语互相寒暄了一阵,斯内克他们俩告辞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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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斯内克又来了,带了另外一个小个子黄种人。这一次说的就是“国语”了。
范含已经想通了。真要实话实说“洗澡时候让雷给劈着了”,穿越了时空……估计会被送到精神病院……还不如蹲监狱呢。再说,反正现在人生地不熟,就算出去也都干不了,也就不琢磨借口,说词之类的,想说就说吧,不想说的就说“不知道”吧。不过,打死也不能承认来自北京,否则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整整一天真是“谈笑风生”啊,中午共进午餐的时候,连服务员都以为是三个老朋友好久没见。能用汉语交谈真是太好了,范含把北京人的天赋发挥的淋漓尽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病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吃完晚饭,打足饱嗝之后,斯内克他们俩告辞走人,今天还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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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还是不行,那家伙极为狡猾。”斯内克回答,“都问不出来,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行,设计好的对话圈套都用上了,可他根本就不上当。”
“也许他真的不知道。”
“怎么会?无论从角度看,他都极为可疑。”斯内克摇头,“这几天我们仔细的分析了他的情况,越想越觉得奇怪。”
“哦?”
“首先,他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极为健康,甚至比我们这些人都健康。”斯内克说,“除了右小腿有骨折的痕迹之外,全身无病患。骨折估计是十岁以前发生的,治愈良好。另外,左上臂有出痘的痕迹。”
“出痘?!”
“是,不是土法种痘,而是专业级的天花疫苗注射,伤口极小,时间估计也在十岁以前。”
“那就是四十年代……”
“那会我们自己的情况都还没这么好。”斯内克说,“要不是他是个亚洲人,要不是在海滩偷渡者人堆里发现,要不是他自己都承认不是美国公民,我甚至以为是大人物的亲属。”
“……”
“体格匀称,看来经常锻炼。”斯内克说,“不过应该不是重体力活或者军事训练,看不出拥有格斗技巧,也没有常见的劳损。”
“中国人很神秘的,格斗的事情很难说,你看那个布鲁斯;李(李小龙)……”
“和我一起的两个中国人都是内行,他们说看不出来应该就是没有。”斯内克反驳,“中国功夫毕竟不是魔法,肯定是需要长期大量练习的。”
“嗯,继续。”
“据我们分析应该是休闲之类的运动,”斯内克说,“用来消磨时间锻炼身体的那种。”
“钓鱼?”
“好像不是,那是锻炼耐心的。”
“骑马?”
“好像还不是,那是锻炼屁股的。”
“高尔夫?”
“好像也不是,那是锻炼钱包的。”
“游泳?”
“这就不知道了,偷渡的怎么能不会游泳呢?”
“不是说他是被其他偷渡者拖上海滩的么?”
“他连嘴里都没有海水,不是因为窒息而昏迷的。”
“因为?”
“没检查出来,”斯内克说,“医生说就像睡着了一样,睡得很沉,吵不醒的那种。”
“睡着的时候被人扔下海?”
“这就不知道了,偷渡船早就没影了,那片海区连块木板都没有。”
“……继续,你说是运动?”
“不会留下明显特征的运动,比如球类。”
“网球?”
“他肩膀并不粗壮。”
“保龄球?”
“他手腕并不粗壮。”
“橄榄球?”
“他脖子并不粗壮。”
“……”
“也许是篮球的,”斯内克见到上司要发飚,赶紧圆场,“总之我们不知道。”
“嗯,这是‘首先’,其次呢?”明显压着火问。
“其次,这家伙说话很可疑,”斯内克说,“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你说他的英语不好?”
“对,他自称英语不好,总是让我们说慢点,”斯内克说,“也许是装的。”
“装这个有用?又不是装完全不懂!”
“是,是,您说得对,他的英语确实不好。”
“……”
“后来我找了中国人一起去,发现他不懂广东话——也许是装的,也许不是——说标准汉语确实非常流利。”
“噢。”
“看来他有足够的准备自称是中国人。”
“为不是从小在中国长大?”
“这个,除非是被中国父母收养,从小接受中国父母的教育——”斯内克解释,“否则随便那个中国人都能看出区别来。”
“……”
“他自称中国人,表现得也像个中国人,和我一起去的两个中国人也认为他是个中国人,我虽然怀疑它不是个中国人,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青筋状)
“这家伙非常健谈,如果不是需要翻译,估计我们一整天都插不上嘴。”斯内克赶紧说,“谈话内容极为广泛,只要我们稍微提到一点,立刻就能就题发挥,长篇大论的说下去。”
“就是说,你们本来是去询问的,结果反而成了听他的演讲。”
“是啊……真是令人愉快的谈话啊~~~,”斯内克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聊天了……”
“嘿!嘿!”
“啊……我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斯内克赶紧把脸一板,用手指向办公桌上一份厚厚的材料,“对话记录在这里。”
“分析结果呢?”
“很重的北京口音,他自己也并不掩饰这一点。”
“你在暗示他来自共产党中国?”
“不敢肯定,在台湾也有许多人有北京口音,海外也有不少。共产党推广的标准汉语和国民党一样,都是北京口音为主。”
“那从说话的方式来看,能不能估计一下生活的地域?”
“呃……不能,很遗憾。”斯内科摇头,“遣词造句根本和现有的中文资料——口头的和文字的——关系不大,两岸的常用口气都没有出现。”
“哦?这倒是奇怪。”
“看起来就像是隐居生活了几十年,完全没有受到当代政治的影响。”
“……”
“看来这家伙肯定是个语言学的专家,水平不低,至少比我们这里的中文专家要高。”斯内克说,“而且态度非常自然,就象日常生活中的对话一样。”
“……”
“按理说,无论谁到了这种情况下都不会不漏破绽的谈笑自若。可他对待我们就跟对待去探病的朋友一样,好像事情都没有发生。有几次我都产生错觉,真以为他是朋友,不是调查对象。”
“……”
“看来这家伙还是个心理学专家……”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是啊,真的很可疑。”
“确实可疑。”
“太可疑了。”
“……好了,还有么?”
“暂时没有了,要不要我过几天再去一次?”
“不用了,估计去也没有用……你查了失踪的记录了么?”
“没有相吻合的,”斯内克说,“国内失踪的亚洲人只占一小部分,都已经排除了。”
“就是说,不会是失去记忆的美国公民?”
“对!这一点可以保证!”斯内克肯定的说,“不过,外国公民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不管了,反正是亚洲人,在外国也不会是担待不起的大人物。”
“是啊是啊。”
“明天就让他出院吧,送到监狱和那帮偷渡者关在一起,看看会不会发生事。”
“ok!”斯内克高声回答。
“对了,把你的报告给我,关于这个人的。”
斯内克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两页纸递了过去。
第一页上写着简况:
姓名:含;范(自称,未确定)
性别:男(自称,已确定)
年龄:26(自称,未确定)
身高:5尺10寸
体重:180磅
剩下的许多栏目都是空白。
第二页上写着结论:
关于此人——
正如我们知道的,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我们知道我们应该知道。我们也都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那就是说,我们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但也有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就是不知道。
“这是?!”
斯内克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第零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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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关于天花疫苗,虽然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就宣布消灭了天花,各国都停止接种。但是八几年范含本人小时候(已经到了可以满世界惹祸的年纪)还是打过针,发过几天烧。现在的孩子当然是不接种了。
2,关于斯内克的报告,结论部分完全抄袭了美国国防部长拉斯姆菲尔德的著名发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呵呵,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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