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见自己妹妹如珠如宝似的抱着个铁器,不由问道,“阿秀,你千辛万苦研究的,这是个什么器物?”
秀儿没说话,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从灶间取来一根洗刷好的大白萝卜。这萝卜比秀儿小臂还粗。她将萝卜放在盆里,萝卜头对着自己肚子,一手按住萝卜,一手拿起刨丝器,轻轻刷了起来。要说,这张锁匠的手艺真是不错,秀儿琢磨那刨丝器也不过几天功夫,图样也画的难看,辨不出全貌,可这张锁匠却能按图索骥,将秀儿书写的要点都一一做到了。
玉儿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些萝卜丝儿像白玉一样从刨丝器下端漏出来,一旁的顾乐抱着小狗进来,也瞠目结舌的。良久,两人才支吾道,“还真有这自己出丝的玩意儿!”
向大家展示一番,顾乐就累得回西屋睡了,走前,还特地把一只小奶狗放在了东屋的炕梢上,嘱咐说,西屋的男孩子多,这小狗放在东屋,给姐姐们壮胆。小狗在炕上跑了两圈,不时蹭蹭灵儿莲藕一样粗胖的小腿小脚,逗得灵儿哈哈乐,他俩倒是关系好得很。
一夜之后,秀儿早早的起了身,去仓房将紫桃的梨木箱笼取了出来。今日,是松阳县的市集,顾平拗不过她,又有顾安、顾喜帮着说话,便许她出门逛逛,但是要早些回来。秀儿欢呼一声,扯着顾乐,就往九叔那儿去,今天的松阳县大集,九叔是一定会去的。
果不其然,远远的,就瞧见九叔套好了车马,正闷头嘱咐两个伙计今天铺子里头一切的吃喝用度。这水要煮上几锅,柴要挑来几担,这茶叶要下多少,事无巨细。秀儿听了一会儿,觉得九叔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待仔细吩咐了两个当值的伙计,九叔放了心,见着顾家姐弟两个,也习惯了,笑着说,“秀娘和乐哥儿这是又要进城?”
二子点了点头,甜甜一笑。九叔套好了骡子车,带上两个小孩儿,三人就往松阳县驶去,今天艳阳高照,不少地方的积雪也化了,一路上,能依稀看见道路两边的田地,都覆着一层薄霜。秀儿仔细瞅了瞅这些田地的颜色,想起前世《土壤学》教授的一些教导,心里想着,等开春之后,好好琢磨琢磨这附近的土壤分类。依照眼前的粗略估计,这青州一带,土壤呈青黑色,粮食产量虽然不是全国最高的,倒也不差。结合这气温等等,这黑土极有可能是黑垆土,不过,这一切,还要等开春解冻之后,才好研究。就算是研究,也是要避着人的。
顾乐在一边儿,看着秀儿一动不动的盯着路边的土地猛看,也有样学样的看了起来,却是啥也没看出来。九叔家的骡子都是壮年,正是干活儿推磨的年纪,一会儿工夫,便见着了松阳城门。今日观音娘娘诞,四城八乡来赶集的农民或是商贩接踵而至,堵得城门口排起一众长龙。
三人在队伍里等候起来,九叔怕两个娃娃心急,便开口解释道,“每年都是这般,赶大集的时候,这集上的人啊,比老牛的毛还多。”
秀儿抿唇笑了笑,见着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九叔见她视线转向后方,也跟了过去,一看那老头拿了柄烟袋锅子,身边儿跟着个七八岁小女孩儿,便大声招呼道,“老杜,今个儿你可来晚了啊。”
秀儿方想起来,这是买过她家柿饼的杜老板,杜老板的孙女儿见着秀儿跟顾乐,便一溜烟儿跑了过来跟他们俩玩儿。这小姑娘经月没见,身量高了不少,眼瞅着,是比秀儿还高。杜鹃朝着顾乐比划了两下,嘲笑道,“小六子过了一年,长得还没我高!”
顾乐急的蹦了起来,这一蹦,倒是比杜鹃高了半个脑袋,杜鹃一张嘴说话,就教人看见她两个漏风的门牙,这回,换成顾乐笑话她了,“哈哈,你定是比俺小的,俺去年就换过牙了。”
听了这话,杜鹃一跺脚,起身就躲到她爷爷后边儿去了,杜老板往车马上敲了敲他那一杆烟袋锅子,“俺们鹃过年才七岁。”
顾乐狐疑的指了指自己,“俺过年也才七岁,你是几月生的?”
杜鹃从爷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俺是四月生的,那时候的杜鹃花可好看了。”
秀儿见顾乐吃瘪,便替杜鹃说了句话,“小六是腊月生的,鹃儿比小六还要大半年呢。”
杜鹃听了这话,神情大受鼓舞,突然想起顾乐已经换过牙了,不由鼓起了腮帮子,嘟囔道,“小六方才说换过牙了,那是忽悠俺的吧。”
顾乐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小大人的神情,“俺可没忽悠你,俺去岁就换过牙了,不信,你问我姐!”
杜鹃长得伶俐可爱,一双丹凤眼瞅着秀儿,生怕秀儿说她换过牙的模样,可是顾乐确实换过牙了,一听这话,杜鹃顿时懊丧起来,指着顾乐的鼻子,“俺娘说了,早换牙的娃娃容易说是非。”
身旁的杜老伯拿烟袋锅子敲了杜鹃后背一记,杜鹃摸了摸背心,扭头瞪了她爷一眼,“爷,你打俺干啥?”
杜老板犹在跟九叔谈话,瞥了杜鹃一眼,“记吃不记打,你娘是那么说的?你娘说的明明是,早换牙的娃娃口齿伶俐。”
这祖孙二人一唱一和的,倒将周遭等候入城的农民、小贩打了趣。杜鹃见着爷爷在这么些叔伯面前让自己丢了脸,那眼圈啪一下上了色,秀儿见状,忙着对顾乐使眼色,可顾乐只莫名其妙看着杜鹃,不知道她为啥就来了火气,秀儿心中叹道,小六,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话间,秀儿快步上前,顺手从顾乐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麦芽糖,递给杜鹃,小姑娘一看见有糖,那眼圈儿的红色也褪了下去,嘟起的嘴也染了笑,“还是瘦儿姐好。”
杜鹃一说话就露风,秀儿,瘦儿,傻傻分不清楚。
几人调笑间,这入城的队伍,就排到了他们,杜老板往后一退,朝九叔一挥手,“老九,等赶完集,咱哥俩喝两杯啊?”
进了城,果真如九叔所说,这观音娘娘诞,城里挤满了人,秀儿跟顾乐牢牢跟着九叔前后脚走着,生怕让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冲散了去。
不一会儿,几人就来到西面集市,这集市比往常扩大三倍不止,一条水龙直接接到了城中护城河那边儿,集市上贩售的东西也多了许多品种。秀儿眼尖,看见那当铺也支了灯笼开门营业,便与九叔商定好碰头的时辰地点,从骡子车上头取下箱笼,跟顾乐一人捧了一个,往当铺走去。
入了铺子,这柜面比他俩都高,秀儿只能远远地瞧见那伙计的鼻孔,这伙计正噼里啪啦拨拉算盘珠子,两个小孩儿进来了,也不知道他看见没看见。
顾乐清了清嗓子,喊道,“小哥儿,俺们来当东西。”
那伙计见状,从柜上下来,搁小角门出来了。正面看来,他生的倒是忠厚面相,人也长得矮胖敦实,“二位要当些什么?”
顾乐努了努嘴,“就是这些东西。”
伙计回头一看,这地上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箱笼,看模样成色,均是梨木打的,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知道这必不是贫苦人家来当破旧棉絮的,这一单生意好说也要一二十两,便招呼着两个娃娃坐下,回身去请值班的账房。
少顷,账房先生就进来了,听那伙计描述,来人是两个娃娃,账房还没看东西,就先想着压价。
压价先要气势,这账房连看都没看两个箱笼,便开口道,“这样普通的木头箱子,五十文也就到头了。”
顾乐长得矮小,只能看见那账房先生的鼻孔,这是个瘦高的中年人,穿着锦袍,然而这锦袍也是破旧有补丁的,想来,不是这当铺的掌柜。
账房先生说完话,就瞧着顾秀儿看了看,只觉得这女娃娃生的玲珑可爱,颇为标致的。
秀儿见状,倒是少有的沉默,顾乐急了,扯了扯她的袖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家把这箱笼劈了当柴烧,就不劳烦先生了。”
账房先生闻言一顿,这,这,这,他方仔细瞧了瞧这两个箱笼,倒是好东西。见这姐弟两个作势就要走,便支吾道,“且慢,待我仔细看看。”
秀儿抿嘴一乐,揶揄道,“那劳烦先生,仔细看看。”
账房先生自袖中取出一块西洋镜,能将普通器物放大一些,仔细盯着那梨木箱笼看了半晌,从花纹到锁头,看到那明月标记,心里深深赞叹了几句,好雕工。待看完箱笼,也估了价,只是不知道,这两个毛孩子,心里的底价是多少。但是就他们方才的表现来看,这两个,绝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账房先生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伙计赶忙搭腔道,“二位小主顾想当几钱啊?”
秀儿与顾乐相视一眼,伸出了一根雪白的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