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鼓材质特殊,鼓声喧噪震天,而雍王宫恰好建在一天然山岭之上。♀雍岭便形成一道巨大天然屏障,将那鼓声重又传了回来,来回激荡之间,大雍皇帝只觉自己坐下龙椅都跟着晃了一晃。
鼓声戛然而止,百官侧目,纷纷望向永清门外,那两名执金吾夹带进来的男子,这人一身锦袍,相貌堂堂,然容色憔悴,双目通红。在场的多是权贵要员,有不少请过德胜班来府里唱戏,自然认得这男子,正是京中正红的德胜班班主,曲鹏飞。
朝臣之中,由有一人,身材魁梧高大,却是少年模样。这少年身着四品武官官袍,眉毛浓黑,五官生的刚毅正气,少年见了曲鹏飞,脱口道,“你不是……德胜班的曲老板?!”
少年身畔中年男子听言,眉头一皱,冷声道,“真儿,休要胡闹。”
这二人乃是镇国公府世子屠志均与其子屠真。
不久前,镇国公世子妃寿筵,正是请了德胜班来府里唱戏。屠真虽是莽夫一个,却极爱听戏,因故与曲鹏飞多说了几句话,便识得他的样貌。
两名执金吾身材高大,几乎是把曲鹏飞夹着带到圣上面前,一上那九十九级台阶,便将曲鹏飞撂倒,曲鹏飞连带在地上滚了几圈,立时跪在当下,叩首道,“草民曲鹏飞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堂本欲离朝,却不料那数十年未响过的太平鼓竟然响了。他整顿容色,威严道,“曲鹏飞,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曲鹏飞躬身跪在地上,膝下疼痛,他咬紧牙关,想到自小养大的飞凤因故惨死,便狠狠道。“草民状告抚远候府草菅人命,望圣上明察。”
抚远候府并未来人,因着老侯爷柳东海年事已高,便免了他入朝觐见的虚礼。这一方面是体恤朝臣,一方面表明,圣上无意将抚远候的勋爵传与柳家后人。
可长治王陈回却是在场,他听见与亲家柳家有关,老脸不禁有些挂不住,却也不会立时当面出言,只待那曲鹏飞的下文如何。
一时寂静无声。曲鹏飞心下一狠。反正也是来送死的。便做个全套。他是戏子出身,演戏的本事浑然天成,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上头白底红字。声泪俱下道,“圣上明鉴,此乃青州府松阳县知县孟仲垣大人为草民所书状纸。此事来龙去脉,均在其上。”
皇帝陈堂使了个眼色,身畔周作海便拾级而下,将状纸取来,给圣上看。孟固一听见青州府松阳县知县,险些没有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状纸一展。一股子扑鼻血腥之气便传了过来,陈堂略一皱眉,沉声问道,“你这状纸,莫不是血书写成?”
曲鹏飞连连叩首。“回禀圣上,此乃我德胜班上下十二人鲜血所书,望圣上明察。”
百官偷偷望向皇帝脸色,只见他颜色变化微妙,然而,三公九卿在列,四品朝官以上,都是老臣,自是从那细微的变化中,捕捉到,皇帝震怒了。
“好一个抚远候柳家,好大的胆子……”
百官纷纷侧首,心道,这抚远候家,怕是要惹上麻烦了。
……
雍王宫,吟月殿。
贤妃娘娘柳若絮本在睡梦之中,也听到了那喧天锣鼓,传唤来侍婢问起此事,方知有人在外头告起了御状。
她昨日里本想借着十六公主的名头杀了那孟仲垣,却不料,派去请人的手下,找遍了孟府上下,只道孟仲垣下晌便出府了,一宿都没有回来。如此只好先行作罢。
柳若絮心里不安,唤来侍婢奉茶,一口人参茶方一入口,忽然有人来报,来人是周作海手底下的小太监之一,贤妃眉目一动,讽刺道,“小徳子,你跑行的这样快,是要作甚?!”
小德子屈身跪下,猛磕头道,“回禀娘娘,不好了!永清门外有人敲了太平鼓,状告,状告抚远候府欺上瞒下,草菅人命!”
“啪擦”,这上好的琉璃茶盏霎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半。
……
早朝圣上怒极,当即宣大司寇龙允,大理寺卿孟庆中,刑部尚书裴尚贤等十三人入太极殿议事。百官退朝之后,这告御状一事,便不胫而走,不多时,整个西京城便都知晓,今晨有个不怕死的戏班老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血书一封,状告抚远候柳家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顾秀儿等人,在永清门外青龙街上的日升酒楼,辟了一处雅间,此处能望见永清门百官出入,也等着曲老板的消息。
按着秀儿的筹谋,那状纸上并未强调辜少恒如何薄情寡义,始乱终弃,这等戏码,哪值得呈到御前。假孟仲垣之笔,将柳归元私自回京,且柳家私自调用衢州营兵马一事,呈在了状纸之上。
辜少恒与飞凤之间,飞凤自身多少有些责任。然柳家私自调用衢州营兵马,还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这便是触了龙须,任他有几条命,也不够抵的。
早先进宫面圣之时,若是孟仲垣将此事禀报圣上,顾忌着孟仲垣与柳家的身份,圣上未必会当真。然而如今,柳家一时失手,在处理辜少恒与飞凤的事情上,私自动用了那衢州营兵马。顾秀儿尚未上任,她深思熟虑,方觉得孟仲垣是最适合揭露此事的人,一来,若是孟仲垣出头,大理寺卿孟固乃至整个西京的江州孟家,都要站在飞凤这边。二来,若圣上仔细探查,便知,这德胜班乃是自青州松阳县来京的,德胜班与孟仲垣是熟识,假他之手,将此事和盘托出,再恰当不过。
至于圣上如何想的,要如何做,那只能看天意造化。
如意巷,德胜班。
徐妈妈见飞凤醒了,又给她喂了几口鸡汤。飞凤自鬼门关回来,捡了条命。
昨日本来情况危在旦夕,然陆植到底是杏林好手。几针下去,若是不继续流血,倒是保住了一条命。
飞凤双眼无神,由徐妈妈扶起来,小心靠在床上。徐妈妈也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年轻丫头,难免不懂事些,哪里承受得住,那富家公子奉上的锦衣玉食,落得这么个样子,以后该懂事一些了。
“你这丫头,班主为了你……今晨去永清门告御状了!”
飞凤心中一滞,双目含泪,正要哭泣,这房门却忽然大开。
外头的武生让人挟制住,不能动弹。徐妈妈见状,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飞凤身前,双臂展开,喝道,“你们是谁!?”
来人均是身着墨色锦袍的人,几位武功高强的人迅速将门外两名武生及徐妈妈制住,待将徐妈妈拖出去后。
这逼仄狭小的屋子,进来个头戴面纱的青年女子。
飞凤一双大眼,受惊过度得望向那头戴面纱的女子。她一身素服,身畔跟着个丫鬟,女子一双美目打量着房中摆设,开口道,“你便是飞凤?”
她声音甜软,却隐隐有股子浑然天成的尖锐厉害。飞凤无神的点了点头。女子轻笑一声,“我瞧着倒是个伶俐丫头。”
女子向前走动两步,坐在飞凤身畔,声音温柔,然眼睛里的嫌恶之色,却是难以掩盖。
她一抬手,想要将屋内的中药气味并血腥气味去掉一点。
“丫头,你与少恒不过少年意气,他如今正要娶了那长治王府的贵人做妻,从此便脱离商籍,你不助他,也不能害他呀。”
飞凤美目一顿,迟疑道,“你是……”
女子娇笑着掩过这一话题,“日后,若是少恒飞黄腾达了,姐姐许你侧室之位,你看如何?他心里也是喜爱你的,然那长治王府的贵女下嫁,谁能抗拒?日后他们夫妻相处好了,你再入府做他侧室,你也晓得,梨园女子,便是嫁人,也未必能有个体面的身份地位。”
飞凤低着头,女子以为说动了她,继续道,“再者说,那和顺嘉怡县主,如今都四十六了,你瞧她还能风光几年?日后,那府里头,上上下下,还不是听你的?”她一手抚了抚飞凤,安抚道,“听姐姐的,你这事儿若是捅了出去,日后可休想要嫁人了。若是有人提起来此事,你便否认便是。”
女子看飞凤一直垂首,狠了狠心,将腕子上一双老坑冰种的翡翠镯子摘了下来,挂在飞凤一双瘦的枯干的腕子上,瞧着极不和谐,“姐姐见了你,心里喜欢的不行,妹妹伶俐美貌,这镯子,便给你带着,瞧瞧,妹妹多衬这镯子!妹妹若是做了少恒侧室,有那长治王府荫蔽,日后,别说姐姐这样的镯子,便是那东海海底的万年鲛珠或是颍州千金一匹的美人泪,妹妹也寻常使用。”
这女子极会说话,一张巧舌如簧。飞凤见那镯子在自个儿腕子上,衬得皮肤雪白,心中难免忆起了往日纸醉金迷的时光,不禁点了点头。
那女子笑道,“好好好,这才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姐姐真没看错你。妹子,你万万记得,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你只当否认便好。”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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