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冯氏扯皮,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秀儿没仔细听冯氏在念叨什么,低头摆弄衣襟,她穿着过年新做的袄子,这衣襟处,有一串红色扣子,扣子穿插了金线,看着闪亮闪亮的。冯氏的声音,如屋外的炊烟袅袅,越发远了。
就在出神之际,只听一串梆梆的叩门之声。顾家人几目相对,不知道这怎么来了一个又一个。玉儿趿拉着绣鞋,便起身去开门。却让秀儿挡了下来,“大姐,我去,你且坐一会儿。”
这外院的门栓一开,只见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灰布衣裳,头上用棉布绑着个发髻。这少年生的圆脸,眉眼狭长,鼻阔眼低。秀儿见着是他,愣了愣,“阿星小哥,你咋来我家了?”
这矮瘦的圆脸少年,正是松阳知县孟仲垣的贴身侍从,阿星。
阿星身后跟着一辆衙门的马车,仍是孟仲垣常用的那辆,燕痕还是托这辆马车给送来的。秀儿朝衙门马车仔细望了望,马车用灰蓝色绸布罩着,遮的严严实实的,“星哥儿,孟大人也来了?”
阿星摇了摇头,“二姑娘,大人没来,不过,大人着我来问问你们,卢方弑父案至今半点线索没有。那朱十三娘上下打点,虽然却有疑点,却是洗脱不得卢方的罪行。大人想问,顾二姑娘可有高见?”
如今,各地州郡都来了征兵总管,与平时的衙门相互制衡,孟仲垣来回运作,方没有让这些兵长在地区出了乱子。传闻今年遭灾的刘州地区,原先的郡守与当地的总兵互不相让,如今秦雍交战在即,刘州遭灾不久,又有了内乱,真不知,这一战是给了大雍扩张的机会,还是预示着大雍的灭亡。
秀儿听阿星这样问,想了想,“我知道的,上回都与十三娘说过了。再要其他的主意,那是再也没有了。”
阿星了然,脚下却丝毫没动,圆圆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大人说了,若是姑娘硬说没有主意,那,就请姑娘到衙门走一趟。”
说完,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原来,这灰蓝绸布的衙门马车,是给自个儿预备的。秀儿恍神,九斤也从顾家小小的屋门挤了出来,看着阿星,一愣,“星哥儿,你咋来了?”
阿星许是没想到会在此碰见王九斤,待仔细辨认了他的眉眼,惊道,“怎的是你?莫非那赫……”
话还没说完,就让秀儿拦了回去,“星哥儿且回去同大人禀报,民女对那卢方弑父,却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阿星心里想赶着回去,向孟仲垣禀报九斤与顾家人竟然相识。倒是没有强逼着秀儿上马车,只交代了一句,“顾二姑娘若是想通了,便自个儿去衙门应个卯吧。”
屋里一众人等,瞧见秀儿半天没有回来,便也跟出来瞧瞧,那冯氏得了顾平一句好生照看顾郎中,也知道不能再过分要求什么,扯了左右一双小儿女,也要出去。见着秀儿与阿星正在谈话,又偷偷觑了那外头的马车,要说雍地的平民,对这士大夫等级森严的社会体制还是颇了解的。瞧见那马车雕刻的仙鹤托月,冯氏便知道,这必然是当任朝官儿的马车,心道,顾举人家果真与众不同,幸得自己悬崖勒马,没有与他家人太过交恶。
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便牵着儿女往自家走。顾郎中家在顾村东该,顾举人家在顾村西该,两处相隔了几里地,倒是不远。
这中间路上,必然要行径一处山坡,山坡两侧,载重着许多红荆花,冯氏今日折腾的有些疲累,没走几步,便走不动了,一屁股做到路边的巨大青石上头,撩起衣角,扇了扇,这年还没过几天,天气倒是渐渐回暖了,这一身厚实的棉衣裳,如今捂了二两白毛汗出来。
若不是此间是荒郊野外的,冯氏早就脱了外褂。她正闷头唏嘘,却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的打自己眼前驶过,那马跑的快,掀起一阵尘土。冯氏朝着那马车背影怒道,“有马车又能如何?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走道了?”
她是泼辣性子,声音极大,倒教那马车慢了一慢,有个青年女子掀了车帘子往后张望,正巧看见冯氏被马车带起的烟灰蒙了一脸,因而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冯氏瞧见这马车里的少妇,半个身子伸出了马车,梳着夫人髻,一身桃红衣衫,翠绿罗袖。这妇人生的十分娇美,脸蛋儿似南豆腐一般,能掐出水来似的。她半个身子探出马车,胸部浑圆,呼之欲出。冯氏似不相信一般,双手抹了抹眼睛,楞道,“大牛娘子,你如何坐的这等马车回来?”
马车里股大牛的媳妇周氏,听见这声音,便知道这外头被烟尘蒙了一脸灰的妇人,正是与自己一直不对付的冯氏,两人一向不合,每逢碰面,必然要掐上一架。
周氏冷冷道,“我当时是谁,原是冯巧珍你这烂货。”两人是宿敌,从谁嘴里也听不出对方半个好字来。
冯氏哪是受气的性子,当即扑棱了起来,骂道,“再烂也比你这贱货好的多,还不知给大牛戴了几顶绿帽子,如今坐得起这双辕马车了?真不知是攀上哪个睁眼瞎的糟老头子了。”
周氏瞪大眼睛,眼白比眼珠还要多些,正要与她辩驳,却让马车中另一人扯了扯,周氏瞧见这人,也不敢造次,只强硬着说了一句,“哼,他日定要让你这烂货好看。”
冯氏一听,哪里肯让,想起方才与顾家一番交涉还算愉快,便随口唬弄道,“哼,你知道我那大侄子二侄子,如今就要做军爷了,连我家那老头子,也要跟着平步青云。他们何等的人物,连知县大人都出马车请他们去,姓周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啦?不过是个万人睡的婊子,你能奈我何?”
冯氏骂人一向毒辣下流,便是周氏也忍受不住,想要下车打她,却让马车内另一人扯住了。周氏不敢在这人面前造次,这马车旋即又向东该疾驰而去,卷起一地尘埃,将冯氏整个人埋在了土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