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秀儿所言,就好像亲眼瞧见了当日顾二、顾七几人的合谋一般,这二人登时变了脸色。然,只消去村里稍加打听,便知道,历来抠里吧嗦的顾七,那日竟然大方的请卢俊达吃饭,顾村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不过半月前的事情,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的。顾家兄弟已是强弩之末,只得不停磕头,嘟囔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没曾想,那卢俊达竟然死了!”
孟仲垣收敛神色,不怒自威,“好个顾二顾七,为谋夺亲弟产业,竟使出了这般歹毒的法子!”
堂下百姓纷纷哗然,刚刚赶到的顾九,听了这一番歹毒计谋,大惊失色。虽然自幼与几个哥哥不睦,却没曾想,竟然因为自己那算不得产业的丁点儿财产,害死个人。顾九性子软弱老实,此刻已经面如死灰,便是一向倾慕有加的十三娘在场,也是无心理会,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
顾七瞧见顾九来了,赶忙道,“九弟,你却与我二人,向大人求求情!”
十三娘听言,神色复杂的望了顾九一眼,见着他面如死灰,形容枯槁,心中一痛,斥道,“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想要害人家,死到临头了,还妄想别人帮你求情!”
顾二跪在堂前,神色扭曲,“二弟,若是我跟七弟进了大牢,母亲……”
孟仲垣惊堂木一拍,震得堂下两名嫌犯不敢再言语,“什么求情!你们二人当本官是个摆设不成!你二人与叶氏谋夺亲人产业在先,害死卢文书在后,暂行收押,待供证齐全之后,本官自当上表大理寺,等候裁决。至于小蛮绫罗,卢俊达冒犯你们在先,你施毒在后,又牵扯另外两桩下毒案,暂行收押,待明日升堂,本官自会定夺。犯人卢方,你有弑父之心,卢俊达却非因你而死,本官勒令你即日起,于太学堂管教两百日,期满则出。顾九、朱十三娘,你二人与卢俊达争执扭打在先,当拘禁五日,罚银十两,若无异议,退堂。”
宣判完毕,十三娘已是泪流满面,卢方虽然起了贼心,卢俊达的死确实跟他无甚关系,只能感叹这卢俊达平日无恶不作,待到死的那一日,便是他的朋友,妻儿全都不念着他的好。这一死,倒是万人称快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秀儿方在燕痕等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往家赶去。那钻心散厉害非常,便是方才于公堂之上一番巧言令色,那也是强撑着的。
自围观百姓中间穿出去,秀儿瞥了一眼孙捷许洙二人,这二人并未如普通百姓一般,挤在衙门口,反是离了老远,在一边的大柳树底下,见着秀儿,孙捷微微颔首,一双上挑的眉眼也笑的弯了起来。
待几人走后,孙捷方又恢复了冷漠神情,“公子爷,那小蛮绫罗二人?”
孙捷听言,却是突然笑了,“如此便假他人之手摆脱了兄长安插的两名细作,许洙还有何担忧?”
少年言笑晏晏,跨步上了马车,一掀帘子,朗声道,“自裕安出来月余,如今才是真正自在逍遥了,当真快哉。”言罢,一双白玉手指抚了抚自己颊边皮肤,在脸颊与耳侧交接之处,有一小小凸起,若不仔细瞧,是半点也发现不得。孙捷尚在马车之中,见着四下无人,便伸手扯了扯这小小凸起,旋即,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拉扯了下来。
这面具覆在脸上,让人呼吸困难,又闷热无比。许洙武功高强,在马车外听见这独特的裂帛之声,提醒道,“公子爷还是将那面具戴好……”
孙捷懒得回应,一双眼睛略略上挑,这眼角处,生了一点桃花小痣,衬在少年脸上,竟有几分娇媚。由于此间正是晌午,马车虽然四周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却挡不住外间的太阳光线。由着那和煦阳光照耀在孙捷脸上,平日被人皮面具覆盖的面容清晰显露出来,这少年肤白若雪,那皮肤光滑至极,似有神光照耀其上,显得光华夺目。少年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角处,生了一朵米粒大小的桃花胎记,却丝毫不影响其面容之美,这桃花胎记颜色偏红,映衬在雪白肌肤之上,如一株红艳桃花浮于白云之上,又如仙鹤衔春,形容绝美至极。少年眼珠呈现深黑色,如一汪深井映月,隐有华光浮现,鼻梁高耸,唇色红润,面庞弧线优美至极,因仍是少年,还未有成年男子那般硬朗的线条出来,故而一张脸生的偏似女子,真可谓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
孙捷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来,“许洙,赶车。”
秀儿身上批了一件马褂,是方才九斤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给她披挂上的,便是如此,秀儿仍旧打了个喷嚏,震得这马车都抖了一抖,九斤狐疑道,“阿秀,你怎的好的那般快?”
秀儿没有回答,只吸了吸鼻子,“许是剂量轻,用了药便醒过来了。”
九斤不疑有他,继而问道,“阿秀,你是如何得知,那日凶案始末的,俺瞧着你说的有板有眼,就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一般。”
“卢俊达死的那日,九叔同咱们几个便说过,他二嫂前日里来看他,并知道了他要去‘朱雀坊’的事情,既然孟大人与十三娘都查不到卢家那边的疑点,我便想着,此案还有一个人,是大家没注意到的,那就是九叔。九叔为人老实,从未与人结怨,是故上回去衙门,我便同孟大人说,要查查九叔这条线索,理所应当的,怀疑是他那几个无恶不作的哥哥所为。正巧,方才衙役来送东西,我便朝他打听,得知卢俊达死的前一日,是顾七请他来家里吃饭,顾七突然这般大方,又是买鸡买鱼的,自然会被人注意,那卖河鲜的老汉便告知了衙役,顾七那日,买了好几尾珍贵鳝鱼,如今哪是吃鳝鱼的季节,这玩意儿,可稀罕的很呢。咱们官道那边,便是九叔在小山岗上的茶寮过来,种的均是荆花,花开之际,花粉四溢,若是卢俊达食用鳝鱼之后,又经过这小道上的荆花林,必然两相作用,已经中了毒。可确实如顾七所言,这毒必然是不致命的,也是阎王叫他三更死,卢俊达那日若是不惹怒小蛮,想必也不会被下那钻心散,待到卢俊达与十三娘争执之时,怕是毒气已经攻心了。”
九斤搔了搔头,“怎的俺从那荆花林来来回回数次了,便是知道顾七请了卢俊达吃饭,知道那荆花与鳝鱼一同食用是剧毒,知道顾七买了鳝鱼,也丝毫联系不到这里。”
“若要破案,便要从凶手的角度去想。”
九斤点点头,露出两只小虎牙,笑道,“阿秀此番在公堂上的表现,怕是咱松阳县要出了名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没多少功夫,就回了家。如今家里少了顾平、顾安两个,却多了九斤燕痕,不过院子里练武的家伙事儿一时空空荡荡的,倒让人有些担忧顾平兄弟在军中的情况。
过了几日,由卢方案下狱的众人,便回来的七七八八了。十三娘出来之后,着人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到顾家来,因着父亲刚死,店里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才没亲自道谢。顾九回来之后,让他母亲缠上了,每天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倾尽家财去保两个哥哥出来,顾九被弄得疲惫不堪,也是鲜少来此。至于卢方,由于十三娘多方走动,在太学堂的日子过的比在家中还好,此子倒是勤勉上进的。而顾二、顾七并叶氏,则因谋夺亲弟家财在先,谋害卢俊达在后,被判充军千里,终生不得返回青州地界。小蛮虽是郑国人,前后给三人下毒,因其容貌与姐姐绫罗丝毫无差,纵是身上藏有钻心散,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毒,因着疑案从无的法例,便无罪释放了。
可这一来一往,也将小蛮姐妹扣押在衙门五日,待二人从松阳大牢出来的时候,孙捷许洙二人已经早不见了踪影。
“姐姐,二殿下他……”
绫罗一改往日温柔神色,目光凌厉,冷声道,“如今还要快快报与太子爷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