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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1)

花满三春 煌瑛 3196 2022-11-09 01:10

  砚君上次和陈秋岚见面,彼此没有留下太好的印象,这次更加糟糕。上回秋岚对砚君的嫌弃,仅仅是出于自己家庭的缘故,今天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更深刻的、几近恨意的憎恶。

  不需要言语挑明,砚君猜得出:大新地界刚刚出现一支复辟的队伍,初次登场就害得大新军队颜面扫地。这种时候,大新女爵和复辟党的女儿,中间那道鸿沟比棋盘上的楚河汉界还清楚。

  扑面的敌意在砚君心头挑起一丝忐忑,倒也不恐惧:她父亲做过的事,她改不了,也没瞒住。但她很庆幸,至今她仍然可以堂堂正正面说出的一句话,就是问心无愧。她抬起头,颔首招呼:“陈女爵,别来无恙。”

  她的镇定让秋岚紧绷的面孔稍微放松。“苏小姐。”秋岚的双眉与音调同时上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今时今日,天下的百姓差不多都是一种人:目睹天王们打来打去、旧王朝竭力想要死灰复燃,流离失所,旦夕忧危,仍然怀抱微弱的希望想要坚持到乱局结束。我又怎能例外呢。

  砚君静静地看着她,还没有说出答案,秋岚冷笑:“算了,你不必告诉我。”说完目光四下转一圈,转向金舜英和墨君,马上看见桌上的火铳。

  这火铳在海兰尼塔已经快要淘汰,却是他们最近才肯卖给外国的最新型号。曾经名为昱朝的广阔疆域内,只有大新先得到一批,孰料除了数的出来的样品归于有名有姓的人,其余落入复辟党手中。“荣耀星三世……你怎么会有这个?”

  金舜英早已听说过陈家这年轻女子十分了得,用套近乎的口吻回答:“女爵好眼力!这是陈掌柜怕我们女人孩子无力自保,专门借给我。听说是很贵重的东西。”

  轻微的诧异浮现在秋岚眉目之间,又迅速地一晃而过。她紧盯火铳,语调生硬:“你们很熟吗?”金舜英夸张地睁大眼睛反问:“荣耀星三世这样贵重又危险的东西,哪有随便借给生人的?”

  如果秋岚知道金舜英的为人,就不会将她的话太当真。但在秋岚紧张的观察中,初次见面的金舜英身上始终透出复辟党的气息。原本不太要紧的诧异变成秋岚前额一片阴霾。

  陈景初丢火铳这事,曲安已经在秋岚踏入悦仙楼的第一时间透露给她。她只道责任重大,堂兄不免要费些力气去挽回。

  想不到他与复辟党的家人有交情。秋岚暗暗气堂兄目不识人,怎么不打听打听这家人的底细。若是被三爷知道……他为人公正,也警惕多疑,不会忽略这样的线索。到时任谁去求情,都洗不掉陈景初通敌的嫌疑吧?真是太糟。

  秋岚再次绷起脸,指着荣耀星三世冷冰冰地说:“既然是借的,给我。我去拿给他。”金舜英怔了怔,虽然不情愿,毕竟不想得罪她,讪笑着递上火铳。

  秋岚握紧火铳,再次紧盯金舜英,一板一眼说:“如果你们真把陈掌柜当作朋友——想想你们是什么人,别随随便便交朋友,害别人惹祸上身。”

  金舜英又怔了怔,笑得很不自在,“这话我可听不懂。我们是见不得人的人吗?”

  秋岚冷冷地别过脸不看她,面对砚君说:“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向愿意听的人辩解。到那个人面前,记住——说真话。别耍花招,苏砚君,你骗不了所有人。”

  砚君完全摸不着头脑。“是谁要见我?”

  “三爷。”

  回答简洁至极,仿佛充满敬畏,又似讳莫如深。金舜英只听说陈家有大爷和二爷,是两位无可企及的大财主,没听过他们还有第三个兄弟。她默记的富豪名录万万不能缺失一位,情不自禁脱口问:“三爷?哪个三爷?”

  “你只要知道该知道的就够了。”秋岚始终紧盯着砚君和金舜英,声音沉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楚狄赫人认为坦然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身为‘人’的责任。不管真话会带来什么后果,至少你还能得到一点敬意。”

  原来是大新的官员……砚君赫然想起今天来的那个人,与金舜英面面相觑,心里明白:她们身为复辟党的家属,对楚狄赫人已经不是秘密。城外刚走复辟的军队,马上要问话,其中的关系不言而喻。

  金舜英赔笑向秋岚央求:“既然是位大人物,请容她换一件体面的衣服去见。”因为围城的缘故,女人们几天来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看起来有些狼狈。

  秋岚见这两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必有见不得人的隐秘,皱眉催促说:“赶快去就是了!难道要三爷等她重新梳妆打扮?”金舜英只好不说话,替砚君抹了抹衣裳的褶子,还不住地使眼色。

  砚君心里没底倒也不慌,随沉默的秋岚来到一扇门前,正是七爷住过的房间。砚君的心跳重了一拍,马上又放轻了。

  奇怪得很,想起他的时候,塞满胸腔的不安居然变淡。那人即使知道她父亲是个复辟党,神情中也不曾露出恶意。

  门从里面打开。坐在正中雕花桌旁喝茶的男人抬起头,果然是今早入城的那个。

  他大约三十多岁,究竟是三十几岁却不好说。面貌如同刀削出来的,棱角分明,尤其眉毛浓密而整齐,像两片锋利的黑色刀刃横在前额。刀尖之间三点水珠状的蓝色纹身,证明他是地道的楚狄赫人。

  当他盯住砚君的时候,砚君的眼睛无法转动地盯住他。不是因为她乐意,而是被他吸住,无法逃避,任凭他看穿。直到他把目光稍稍移开,砚君才解脱。仿佛脖子被勒紧,终于松开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能让她稍微透口气。

  记忆中的一个黄昏浮上心头:她坐的马车被土匪袭击,砰砰弹雨中,她望着白布帘上的匪徒剪影,也同样透不过气。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而这个男人身边没有千军万马枪林弹雨,就让她同样恐惧。

  在这种目光下根本不可能说谎——还没有开口就知道不可能骗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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