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陈达总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他没冲动,直勾勾的望着张金虎,眼中不见波澜。
“姓陈的,你好像忘了,现在主动权不在你手里。”
按照张金虎所说,的确是这么回事,起码短时间内的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无论是冲着排风扇的孔胡乱开枪还是临死也拉陈达一家子垫背都有得选,而老陈,眼下只剩下一条路了,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个时候,他能做些什么?
“是么?”
陈达看着张金虎,随口说了一句:“那你继续开枪吧,我只要听见任何一声枪响,就不会告诉你那个把你生下之后送进孤儿院的人渣在哪。”
唰!
张金虎本来还洋洋得意的脸僵住了,像是被人用遥控器摁了暂停,这是他这辈子也不曾会想起的伤,一直潜伏在体内如同癌细胞一样,不到扩散的时候你根本感觉不出任何问题,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主动去想起,就和没事的时候谁也不会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得癌症。但,一旦这个话题说出,就等于要了他命,像是医生将诊断书送到了眼前。
“是谁?”
张金虎被陈达完全吸引的问了一句,结果他自己没绷住的‘噗嗤’笑了出来,问道:“我演的像么?”
陈达直视他的双眼,绝没有任何动容的问道:“你不信?”
“不信!”
发狠到瞪起双眼的张金虎撅着嘴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刑警队队长陈达,抓通缉犯的时候被子弹击中了脑袋侥幸生还,可惜,失忆了,还是24小时的持续性失忆,也许明天天一亮你连我是谁都不记着了,会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么?”
直到这一秒,陈达脸上才出现了轻松感,因为人的情绪隐藏在表情里,而这表情,恰恰和内心所感触的相反。比如一个人想哭的时候,会强忍着;再比如一个人在颓废的时候,会故意假装。张金虎的笑才是他的伪装,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即便表面如何坚强,当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无人时刻,去幻想。
“你欠我一条命,还记得么?”陈达问了一句。
张金虎点点头,似乎并不太在意被岔开话题:“你是说被误杀的交警。”
“当我得知刘长青也死在你手里的时候,你又欠了我第二条命。”他说的云淡风轻,和没有这么回事一样。
“赵云的命是你欠我的!”张金虎有点激动了,可他没想到陈达接下来的表现更加激动:“那你猜猜我会不会在想起你的一时半刻玩了命的查你?我他妈恨不得你现在就死这儿,马上变成一具尸体!!”
陈达大口大口呼吸着,喘粗气的时候胸口不断起伏:“不光我查你,我那个当了一辈子警察却被你打了脸的爹也在查,整个梁城的公安局、刑警队都在查你的时候,你觉着那点事儿还是难题么?”
张金虎的嘴合不上了,姿势还是刚才的样子,嘴撅着,但,几次想要并拢的时刻,都只是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告诉我是谁?”他把手里的枪又一次顺着排风扇举起,那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不说,他立马开枪。
“我该你的啊?”
陈达连口气都不喘的连续说道:“我现在巴不得你死,眼看着你深陷痛苦之中才解气,告诉你?”
“有本事你就接着开枪,最后把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我看你还耍什么脾气。”
张金虎突然将手收回,枪口对准了陈达问道:“你说不说?”
“不说!”
陈达上前几步,把脑门顶在了枪口上:“来,你来,开枪,告诉你,这儿只要枪声一响,外边立马有人往里冲,你被摁了以后一直到死刑执行,绝不可能有人告诉你这件事,警察,没有替罪犯查这件事的义务,明白么?”
张金虎不说话了,他将陈达的军被化解以后,老陈的反将一下就卡住了脖子,是上不去也下不来,而他,绝没有陈达那166的智商。
“今天,你死定了。”这句话是刘芸说的:“无论是你用子弹把我们逼的无路可走,还是将你面前的这两个人变成尸体,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改变。在这种局面里,张金虎,你觉得多杀几个人,或者多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意义么?”
“相反,放下枪结局一样不会更改,可如此一来你能知道亲生父母的消息,起码,可以知道是谁把你生到这个世界上以后,将你舍弃的,难道,不是吗?”
这两口子配合的太好,老陈一把揪住了张金虎的心,让他进退两难;刘芸将现实中的局面摆了出来,还告诉了他最佳选择。那一刻,张金虎紧皱的眉头在不断颤动,已经打算好在必死局面里把眼前这个警察给折腾死的心思,松动了。
“你,要怎么才肯说?”张金虎的话软了下来。
陈达转回身,坐回到刚才的圆凳上,把二郎腿翘了起来,伸手在张金虎举于空中的手前比了比:“先把枪放下。”
张金虎在犹豫,过程中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但解读出来很复杂。
“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是谁,在临死之前还想见他们一面……”陈达一字一句说道:“我可以私人帮你这个忙,前提是,放下枪,别伤害任何人的走出去。”
顷刻间,张金虎抬起了沉思的头,像是学生有了问题要问老教授一样:“那我要是想杀了他们呢?”
陈达万万没想到张金虎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再次举起了手里的枪,这一回,对准的刘芸:“是不是只能把枪口瞄准她,你才会说出那两个人是谁、在哪?”这句话张金虎越说到后边越慢,最后,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随即,他挤出了一丝笑,那是自断一臂般的狠辣,和疼。
“你要……”陈达听见了这辈子都不曾敢想的话,也见识了当刑警十几年来未曾见过的极端,在面对范海涛的时候,他别说想起这些了,就连稍显不敬的事后都会涌出可以令人崩溃的自责,普通人怎么会想这个,又怎么能想这个?
“杀了他们。”
张金虎宛如说出了‘吃了吗?’一般的普通话语,但,这些话能带给其他人心中的翻涌可想而知。
“我带你媳妇出去,给我台车,见到那两个人之后,我只开两枪,杀完人,放下枪自首,还你媳妇自由、还你命、还整个梁城公安局面子,行嘛?”
“不可能!”
陈达回应的非常快,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心里的警察难道是会为了自己媳妇的性命可以放纵杀人犯的吗?”
“我信你了。”
那一刻,陈达总算听见了张金虎嘴里的实话,他在这个人的脸上看见了三十几年来所有的伤。
又是一丝微笑,可这一次张金虎的微笑里再也没有了恶意,单纯的宛如孩子,甩掉了这么多年无时无刻都隐藏在心里的防备,忍着疼,卷曲着身体,却源于恐惧的不得不陪上笑脸。
就像,当一个父亲为了孩子犯下的错打了对方一巴掌以后,过不了多大一会,这孩子还是会带着笑的凑到你身边来,嘴上不服软却期盼事情尽快过去的冲你笑。
“我放下枪,在死之前,你带他们来见我一面。”为了这一生恐怕只有一次的相见,张金虎,拿命来换。
他慢慢将手里的枪放在了地上,退后三步紧贴着墙根慢慢蹲下,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口袋里掏出了烟,点燃后,望着发愣的陈达:“别愣着了,喊你们的人进来吧。”
“郝老歪!”
陈达面容紧绷的冲外边喊了一嗓子,张金虎随后补了一句:“审我的时候,你得在,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事,也说说……”他的鼻尖突然抖动了一下:“这两个王八蛋为什么不要我了。”两行泪水在眼眶中闪烁着荧光,张金虎却闭上了眼,让睫毛将其稀释。
哐。
郝勇直接冲了进来,掀开布帘一脚直接踹在了张金虎的脸上,把人踹躺下以后,拧着他的手背在身后,掏出手铐铐到最紧这才松开问道:“你没事吧?”
陈达挥挥手,虚脱了一般走了出去,刘芸紧随其后:“老陈?”
俩人刚出门口,陈达听见了背后的呼喊,站在大街上回应了一声:“嗯?”
“你真调查了张金虎的父母?”
“爸查了。”
“你看见了?”
“看见了。”
郝勇推着张金虎从小饭馆里走了出来,在陈达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一直回望着,像是在期盼着答案。
陈达在张金虎消失在视野中以后说道:“我去了爸的书房,他桌子上有些资料,可能最近张金虎的名字在公安局出现的太频繁了,那些资料里有很多都是关于他的。”转过头,老陈不在望着刘芸,用背身说道:“三十年来的路面监控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张金虎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随身物品里只有一床小被子,脸色冻的发青……”
“你骗了他?”刘芸没想到陈达在危机来临的时候,竟然做出了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事。
陈达想跟刘芸说很多,说说这么多年自己见识到的一切,说在刑警经历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苍蝇飞舞、蛆虫遍地,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叶子。在这样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在骗人,每个人也都在受骗,聚九州精铁铸不成半句实话,真诚,不过是浪头浮沙,百溯千回,终将沉归海底。那些骗人的人将谎言编制成茧,打造为众生梦想的模样灿若云霞,这云霞或名为钱财、或名为梦想,但你若睁眼,定会看到不过是糖衣之下的腐烂诱饵。造物者偏爱他们,让这些骗子学会了花言巧语蒙骗众人,挥手间,却传谕令凡人沉睡。等凡人被骗的疼了,疼醒了,造物者会说‘记住了么?记住了就行了,下回就不上当了’,连特么他也骗人。
最终,陈达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一句:“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