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深蓝基地,阎锐寒便骑着耀子北上。
耀子是一只地道的本土马,虽然也喜欢野,但最远也只去过丘木基地附近的雪山和西面的沙漠。这一路南下又北上,啃了不曾见过的嫩草,见过碧海南天,一路撒欢似的扑腾,跟蒲妖妖这也同样不安分组成了双傻组合。
途中,他们还路过了陌河的近海口。与流经丘木基地处相比,此处的陌河在途中汇入了更多河流,河面更宽阔,也更加的气势恢宏。
好在三个基地间都有联通的轨道和公路,他们也是大致沿着其路径走的,能取个巧,直接从搭建的桥上过去便是。
他们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吃食不够时就在附近的聚集区换一些。这次粮食危机到底对东洲的民众还是带来了影响,为了获得生存的必需品,许多自由居民逐渐向基地迁徙。
阎锐寒路过的好些曾有人迹的地方都已经没了人,越是远离基地越是如此,在中间一大段路程里阎锐寒甚至只找到了两处聚集区。
这里离两端的基地都很远,人不少,一个个晒得黑俊俊的,人却都挺精神。
这里的人大多都不富裕,技术水平也不算高,两个基地共同出资建了一座发电厂。由于是用原始的火力发电,电力常年只供给最紧要的地方。居民只能在节庆日全天供电,平日里每日限时。
阎锐寒刻意打听了一下,万幸他们都用上了作物减产的改良阵法。
据说之前附近的自由居民比现在还要分散得多,这里也没有发电厂。
两个基地虽然联通的公路和铁轨,却只在必要时才会来往,有时一两年也未必会来往一次。
倒是活跃在这片土地上的雇佣兵团多,在这条公路上来往的次数反倒多些。
这里的人们自给自足,一些生活用品就是靠每年路过的佣兵团搭载。
只是没有电,这里与外界信息流通就非常慢。
三年前粮食突然大幅减产宛若当空霹雳,他们都以为活不下去了。
几个胆子大的青年冒着寒冬大雪驱车不远万里赶去两端的基地找办法。
那时北方自顾不暇,前去的人自然无功而返。好在那时深蓝基地已经拿到了粮食减产的改良办法,还有些希望。
只是空有办法苦于手里没有玉石,附近来求援的聚集区又多去牛毛,一时也顾不过来,只能派出大量的探测队四面八方的去寻玉矿,除此之外也是束手无策。
这几个青年眼瞧着希望落空,家里的亲友乡人就要被饿死,脸一舍,给所有的相关部门都投了诉求信,又跑到深蓝基地政办公楼外跪地哭求。
为了提高成功率,他们专门查了深蓝基地的大小官员,看到个职位好点儿的,就跑过去抱着人大腿声俱泪下。
那些官员起初被吓得不行,但人也没多纠缠,不待叫保安,用劲一推就自觉放开了。不过人几个大小伙放手后就顺势往地上一坐,一边哭一边述说他们陷入绝境的亲人乡里,可怜巴巴的望着你,那样子真是难以形容。
深蓝基地的政务处自然是不管的,不是不愿,是来求援的太多,他们得先把自己立起来,才有余力对其他聚集区施以援手。
只是这几个小伙子实在太缠人,愣是在深蓝基地政务大厅扎下了,基地路过的官员除了女性,无论大小几乎都被他们搂了个便。偏偏人又没硬来,这些官员简直不胜其扰,后来都有些哭笑不得。
待大半个月玉矿终于有了消息,深蓝基地立即就给他们安排上,连哄带骗送瘟神似的把人送走了。
也是在这大半月里,坚守在家乡的人们自觉的聚在一起抵御困境,后来就直接建成了两个距离不远的聚集区。
直到签完贷款,深蓝基地的专家给他们建设好了改良阵法,这里的百姓们那颗被死亡威胁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次的危机不仅让这里的人团结了起来,也让他们意识到了及时信息的重要性,两个聚集区的人凑在一起一合计,就决定合伙建一个电厂。
于是那几个年轻人又去了深蓝基地,深蓝基地政务处的官员们见到他们几个一脸憨厚的笑就脑壳痛,听他们一讲,要求也不过分,立马批准把人打发走,没过多久就把这座电厂建了起来。
蒲妖妖听得趣味极了,在阎锐寒肩上摇头晃脑。见人停下了,用肥厚的叶片拽着阎锐寒的头发无声催促。
阎锐寒无奈,只得开口问同桌的中年汉子:“后来呢?”
中年汉子也哈哈笑,也不嫌阎锐寒问题多,这顿饭可是这人请的,有些得意的道:“后来啊,这几个年轻就成了咱们所有乡民的英雄,其中两个分别被推举为我们希望一号,希望二号聚集区的区长,其他人也都是两个区的管理。我们不信别人,就信他们。别看我们现在跟真正的基地不能比,但我们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太多了。继续经营下去,我们肯定能赶上深蓝、北方这样真正的基地。”
中年汉子说得气势豪迈,浑身散发着身为希望集聚区人的自豪感。蒲妖妖听得兴奋极了,肥厚的叶片卷成个圈做出“加油”的动作,看得中年汉子高兴得哈哈大笑,直说阎锐寒的智能机器人灵性。
阎锐寒却没有觉得中年汉子是在妄想,人类能够成为万物之长是有道理的,他们的自我调节能力非常强,无论面对任何危机,只要留有一丝希望,他们便成迅速成长。
离开希望集聚区继续前进,公路两边又没了人迹。在离北方基地还剩三分之一路程时,他们终于在次见到了人,不是聚集区,是一行拖家带口,携带大件行李的路人。
他们眼中带着茫然和麻木,见到阎锐寒只侧目望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默默前进。
下马放开耀子,任由他跑出去撒欢,阎锐寒走到一个背着大包袱的老人身边问道:“老人家,要帮忙吗?”
老人下意识抓紧了背上的包袱,朝边上挪远离阎锐寒:“不用。”
他声音沙哑,带着柴木老屋般的干瘪腐朽。
阎锐寒看了周围同样满脸麻木又防备的人群,没再多问。两个小时后,带队的人呼叫停下休息,阎锐寒就跟着坐在了老人不远的地方。
他掏出一块在希望聚集区换的奶糖递给老人:“吃吗?”
这年头糖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东西,难得不说能量也高。老人盯着面前的糖看了两眼,终是舍不得拒绝,接过手,掰了一半仔细包着放好,才将另一半放进嘴里。
阎锐寒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去哪儿?”
这次老人没再回避,缓声道:“去北方基地。后身你去哪儿?”
他显然很久没尝过糖的滋味了,享受得眯起了眼。
“我也是往北,跟你们同行一段。”阎锐寒道,“现在正是忙碌的时节,你们为何选择在这时候离开?”
阎锐寒问得直接,周围的气氛一下都沉了下来,老人满目悲痛,好像想起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经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嘴里涌起一股难言的苦涩,他沧桑的道:“家没啦,我们就是想求条活路。”
原来这些人也是原住在公路边的自由民,他们的寨子原本还不小,可是他们的运气没有希望聚集区那样好运。
三年前粮产危机对他们寨子造成了致命威胁,寨子的主事人见大灾降临,只得前去北方基地求援。
只是那时北方基地刚勾结外洲人围攻丘木基地战败,正是惶恐不安、自顾不暇的时候。觍着脸向丘木基地求援,钟离连他们的电话都没接。
偏偏足智多谋的少主阵亡,基地连个出主意周旋的都没有。深蓝基地手里倒有东西,可丘木基地不发话,何州自己身上还惹着骚,也不好多说。
神仙打架黎民遭殃,他们的求援自然没了回应,而且那时北方基地也缺粮,一粒米都没给他们。
虽然钟离只卡了半年,在发现北方基地异样后,便很快同意了北方基地用高昂的代价换取粮产减产改良办法和粮食援助。可就是这半年,北方基地就被断了半口命,即便回了气也风格大变。
没人知道这半年里北方基地究竟发声了些什么,只是眼前这些人的寨子就是北方基地的隐形附庸。从他们身上就能映射出一些北方基地的情况。
老人声音缓慢的讲述着,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到了那段回忆里:“寨主求援未过,回程路上不幸染病,走到半路就去了。寨子没了主心骨就成了一盘散沙,寨民们心里惶恐不安却不知该怎么办,就那么抱着侥幸心里的等着。”
不知不觉间,蒲妖妖摇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拽紧阎锐寒的头发,下意识把自己贴在他脖子上。
阎锐寒偏头,抬手精准的把他捉在手里拿下来,两手一合把他整个笼在手心里格在修长的腿上。
感觉到熟悉的温暖,蒲妖妖觉得安心了,骨朵咕涌咕涌拱出一条缝,望着老人继续听。
“日子一天天过去,仓里的粮食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彻底没了。”老人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周围的气氛却越发诡异。
“而即便寨民们在开春时多种了许多,地里的作物成活率也只有十之二三。粮食提早断绝终于成了压倒寨民的最后一根稻草,人们疯狂的抢夺周围野地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那些偷藏粮食的人被抄家,说什么藏公粮,其实是那些人家自己省下来的粮。被抄的人家的粮被瓜分的一干二净,谁不服就会被捆起来打个半死。我那可怜的儿子就是被这样打去了半条命,后来病了没药医就这样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挨到了秋收,粮食仍不够吃,寨里的人慢慢就开始少了。我那可怜的孙子有一天跑出了门就再没回来,儿媳妇忍受不住疯了,跑出去找,也再没见踪影。”
“熬啊熬,都不知道怎么熬过了那个冬天。终于有了人来,我们得到了救济。”
老人讲完了,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啜泣,阎锐寒的脸色非常难看,扫了停在公路上的寨民和没人的行李袋几眼,又看了一眼老人,眼中含着一股极冰冷的寒光。
周围的寨民忍不住瑟缩的缩成一团,阎锐寒警告的看了他们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一身寒气瘆人的穿过他们,带着妖妖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