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早已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大雨在天地间肆意的扫荡,努力的寻找每一个可乘之机,然而却被厚实的玻璃挡在了窗外。雨水拍打在玻璃上,发出了“呯呯”的声响,亦如一个多情的人儿在唱着忧伤的曲调……
淑雯站在窗前,愣愣的恍若稻草人,大雨撒落在窗户上的水渍已经将玻璃模糊成一片。
然而这场大雨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进了淑雯的心坎,她的心逐渐被淋湿了,温度就这样一点点散去……
抑如饭桌上的早点,渐渐的失去了温热……
双腿渐渐变得棉软无力,她慢慢的跌坐在椅凳上。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借着电光可以看见淑雯愣愣的表情此时已经阴郁得恍若抹了一层灰。既而一阵轰隆的雷声传来,空前绝后的巨响,仿佛要把万物给震醒。
淑雯的身子猛然一颤。
突然,她眉头上扬,火冒金星,仿佛一团熊熊烈火,亦像一只憋了气的足球突然充进了气“嗖”的一下澎胀起来。她呯的一声从椅凳上弹起来,径直走向寝室。
可是,方向性错误,她走向的是女儿的卧室。
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了,淑雯大步走进去。
幽寒依旧在蒙头大睡。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动静或是声响。
窗外的狂风骤雨也不例外。
就像当初的她可以目空一切,充耳不闻,无视老师的劝阻或是同学们愤怒的目光,在课堂上明目张胆,瞠而皇之的公然大睡。直至老师把她带到办公室以后,苦口婆心的规劝。而她却伫然而立,沉默无语。
仿佛一切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如此反复几次,老师便也只能格外开恩。(毕竟她的瞌睡没有直接影响到别的同学。)
如果换作是别的学生,想必老师早就叫他面壁思过了。
但是对于她,老师终究狠不下心。
因为她一向的沉默无语,她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
更因为她的成绩。
她的成绩惊人的优异。
优异到只要在课堂上稍稍一听,就“梦游”似的云游四海,而且考出的成绩常常是令人目瞪口呆——不是位居榜首就是退居第二。
老师愕然,同学们哗然一片……
如果是一个差生突然在一夜之间考出了优秀的成绩,或许有人会怀疑这其中有水份。
可是第一名的成绩,哪来的嫌疑之言?
除非天降神兵,助也!
曾有老师断言,像这样资质的学生,要是加以努力,可能就是北大抑或者清华的料。
☆☆☆☆☆☆
淑雯伸手,掀开盖在女儿身上的被子,把她从床头直直的拽起来。
幽寒惊醒,揉揉朦胧的睡眼,看着一脸怒气的母亲,顿时一愣,倒吸了一口寒气。
母亲怎么啦?……
看她的样子——凶神恶煞的恍若想吃人。
无数的念头纷繁闪过脑海。
然后又迅速而逐一排除。
最后定格于其一。
然道,母亲已经知道了吗?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可是,这也太快了吧!——昨日高榜才刚揭榜。
何况母亲就是知道了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吧?
是的,她怎么可能会在乎自己呢?
从前,不在乎。
现在,依然是。
这样,才合乎情理。
幽寒的鼻翼勾起一抺冷冷的笑意,漫不经心的头一仰,双手一摊,又欲倒然入睡。
淑雯彻底暴怒了,双目圆瞪,脸上青筋暴跳,她挥出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幽寒从床上拽起来,一直拖向客厅。
幽寒只觉得手腕的关节处“咯咯”的作响,一阵疼痛传来,她拼命的想要挣脱,却发现母亲细嫩修长的手臂里竟然蕴藏着有如鹰爪一般的力道。
幽寒吸气,使尽全身解数,用上这18年来凝聚的所有力气,猛力一甩,挣脱了母亲的手掌,一个踉跄,狠狠的跌坐在沙发里,她表情冰冷,怒目而对。
“干嘛了这是?想痛死我吗?”幽寒怒道。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考上大学?”淑雯转身面对她,双眼逼视,语气里除了置疑就只剩下火药的味道了。
幽寒惊叹,原来真是为这事呀!
这消息传得还真快也!
可是,母亲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了?
然道是外婆告诉她的吗?
可是外婆是怎么知道的呢?她的家在一个小镇上,而她就读的高中却在县城里,外公是不可能进城问的,他老人家从来就不关心她的事。
然道是外婆进城去看了。不,不,绝对不可能的,她老人家最怕坐车,路程再短都晕车,而且每次呕吐得恍若只剩下半条命。何况,外婆根本不知道今天是高考揭榜的日子。因为,他所就读的高中是县城的最好学府,她们村除了她一人没有第二人。再者,外婆就是知道了,也不可能前往,因为当清晨起来,看不见她人的时候,外婆一定急坏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学分的问题呢?虽然她留了字条,让她别担心,可是外婆怎么可能真不担心她呢?
幽寒皱眉,心里默默的说了声:“外婆,对不起!”
然而幽寒很快又从歉疚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
母亲的样子好像真的很恼怒,好像真的很在乎她是不是能考取大学。
但很快的幽寒又将自己的想法否定了,是呀!母亲怎么可能在乎自己呢?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自己,甚至于高考……
现在倒在这,假装一副很关心很在意的样子,有意义么?……
想到这,幽寒眼中一黯,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母亲,冰冷道:“考题很难,智商有限!”
“真的吗?那么在这之前你的成绩几乎是名列榜首,又何以解释?”淑雯的话语里明显带着置疑。
幽寒一愣,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从她记事起她只见过一回母亲。
但很快她又冷笑道:“那就是临场发挥失误呀。”不痛不痒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挑畔。
“真的吗?那你的失误也太有分寸了吧?”淑雯追问道,语气里带着绝烈的味道,“就差一分,仅一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有多少人想上大学,你然道不知道吗?你倒好……”
幽寒刚想附合,考场上自己握着笔迟迟不愿下手的情景却如画般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语文30分的作文,她居然只字未写。
幽寒淡笑,看来真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还以为自己离报考的大学分数至少会低上30分,没有想到居然只差1分……
绝裂的笑容里,幽寒淡淡的抬起头,岂料却不偏不倚的迎上母亲的目光。
那是一双充满复杂感情的双眼,有愤怒有不解有忧愁有幽怨,但更多的是深深的遗憾。
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幽寒淡笑,并不作声。
看着女儿一脸的漠然,淑雯除了震惊就是心如刀绞般的锐痛。
她站在原地,冰冷得说不出一句话。
可是,她的身子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着,恍若要证明着她激越的情绪并未散去。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相信女儿的能力。这些年来,她的成绩一直优秀得无可挑剔。高考前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女儿的成绩依旧是位居榜首,她的分数居然超出了市重点30分,可是现在……
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考场上的”失误”。
而眼前,女儿的态度与话语,更坚信了她的想去。
想到这,淑雯暴跳如雷,双手握拳,指夹深深的嵌入肉内,她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她这无疑是在自毁前程呀?这些年来,她在外辛苦奔波,努力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吗?她倒好,一点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她就是再怎么游戏人生,也不能置自己的将来而不顾呀?……
淑雯只觉得胸口处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终于,她像一只发怒的熊狮,咆哮着,瞬间失去理智的她,不知怎么,猛然伸出右臂,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一个巴掌落在了幽寒的右脸颊上,幽寒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偏过脸去,脸上很快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嘴角也慢慢的红肿起来,泛出了点点的血丝……
一定是打疼了吧!她的面部肌肉骤然收缩,嘴也轻轻的歪至一边,她用细嫩的小手敷在伤口处,眼神里写满的除了震惊与失望,更多的是愤怒与憎恨……
十几年来,内心聚积的所有忧伤和委屈,仿佛一个偌大的脓包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的划开,脓水迸射而出的一瞬间也淌出了鲜红刺目的鲜血……感觉到眼里有氤氲的雾气,幽寒随即抬起头,可是泪水来得太过凶猛,眼眶势单力薄,再也无力挽回那不争气的水滴,晶莹的泪花顺着脸颊流静静的淌下来,流进嘴角,流至脖颈,然后滴落在地面上,带着绝裂的气息……四溅开来……
汹涌的泪水,疯狂在脸上,可是——居然没有哭声……
淑雯傻了,停在半空中的右手臂僵在那里,身子却不由自主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步……。
天啊!都做些什么呢?
淑雯倒吸了一口寒气,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火辣,打过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这一刻,她慌乱得不知所措,仿佛一个小孩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
窗外,依旧下着雨,只是雨小了很多,细细的雨,像是留恋这人间似的,久久的不忍离去,徒增了一种莫名的伤感。
淑雯定了定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不迭的冲向前,紧紧的抱着幽寒,像宝贝一样搂在怀里,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不,她就是她的宝贝,她就是她的命根子……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有一种宁静叫波涛暗涌。
幽寒就那样的任由着母亲抱在胸前,没有挣扎,一动不动的,恍若泥塑木雕。
感觉到女儿身体的僵硬,淑雯迟疑着抬起头,静静的望着女儿,脸上被打过的地方,五个手印通红得恍若血染一般触目惊心。淑雯的心紧紧的纠在一起,她颤抖着抬起右手轻轻的靠近女儿红肿的面庞,含着泪的睛眶里写满了懊悔与痛楚……
身体一阵微颤,或许是弄疼女儿了吧!幽寒“哦”的一声低叫,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很疼吧?对不起,妈错了,是妈的不对……”淑雯慌了,说着,忙伸手去拉女儿的手臂,然而这一刻,幽寒却抵触性的用力甩开母亲伸过来的手。
因为太过迅猛,指甲直直的磨擦着滑过的肌肤,手臂处传来刮皮般的巨痛。
然后在下一分钟,在淑雯细嫩而修长的手臂上呈现出一道长长的红血条。
然而幽寒却熟视无睹。
是的,至少在那一刻,幽寒觉得她的手好脏好脏,而这样的手根本不配打自己。
抑或者,而这样如线般的触目的红血条不过是对母亲打自己的一个小小回礼。
泪水渐渐的风干在脸庞。幽寒冰冷的目光机械的横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要离开她的魔掌,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这里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地方!
这里并不属于她!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呢?
她冷笑,这是对自己所做一切的最佳诠释。
笑毕,她起步就走。
淑雯慌了,神志混乱的冲向前去,正欲去拦她,不料身子一颤,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撞到了桌角,右手顺势一扬,桌上的食物随手一带,随着“呯”的一声,碟子摔在地上,碎片横飞,食物撒落一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幽寒止步,她回头看了看,就是那么不轻意的回眸一瞟,她只觉得全身有如触电一般,她双目圆瞪,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什么?
那撒落一地的是什么?
那撒落在地上透着鲜红的胡萝卜的食物是什么?
那撒落在地透着鲜红的胡萝卜又夹着肉丝的是什么?
幽寒连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那荷包似的形状那完全相同的菜系……
天啊!她差一点惊声叫出来,那居然是她最爱吃的肉酥蛋饼呀!
虽已冷却,但细细一闻,还透着幽幽的香味。
那是母亲为自己做的吗?
是吗?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做?
她怎么可能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