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娥的身上，有着太过强烈的感染力，让耿哲都在一瞬间，陷进了她的情绪里，仿佛感受到一阵阵钻心蚀骨的痛。
他看着无比悲痛的苏慕娥，很久很久，都没能说出话来，直到郭芽新到来。
郭芽新从宋城那里离开，就直接到苏慕娥这边了，她就是担心，苏慕娥会因为陆母，出现情绪波动，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苏慕娥知道耿哲和郭芽新都过来了，可是程程的死，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地包裹住了她，让她半点都抽离不开，无法给外界任何回应。
这种感觉，就好像前世陷在抑郁症里面的时候一样。
能够感觉到外界的人和事，可是外界的一切，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什么都是消极的，什么都是灰色的，什么都好像没有了意义。
这种可怕的情绪，侵蚀了她，让她无力到，甚至忘记了怎样去反抗。
郭芽新看着耿哲，有些无奈地低声和他说：“你先回避一下吧，不管你来是为什么，都等我和她聊完再说，好么？”
耿哲有些纠结。
他是苏慕娥的经纪人，演艺圈里的经纪人，和普通的工作拍档是不一样的，他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艺人才对，甚至要比艺人自己更了解艺人自身才行。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了解苏慕娥了，不仅不了解，好像还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让他有些生气。
既是对苏慕娥，也是对他自己，因为他失职了。充分了解自己的艺人，是一个经纪人的基本功，而他，没有做好。
他盯着郭芽新看了几秒，最终，攥了攥拳头，点头同意了。
在艺人情绪不好，乃至极端崩溃的情况下，稳定情绪是第一位的。如果现在只能由郭芽新做到这一点，那除了将苏慕娥交给郭芽新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离开之前，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不得不将郭芽新叫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认真而严肃地和她确认。
“你知道她现在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
“跟陆痕有关，跟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关，对不对？”
“这我不能替慕娥回答你。”
郭芽新不知道苏慕娥和耿哲说了什么，说了多深，她不想干扰到苏慕娥的节奏。前世的秘密，说到什么程度，都意味着苏慕娥对自身安全感的守护，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够破坏这一点。
耿哲有些气，可是看着郭芽新的表情，那么坚决，就知道，从郭芽新这里，是撬不到回答的。
他叉着腰，不爽地喘了一口气，然后，调整了情绪，重新问她：“你有把握让她情绪恢复正常吗？”
“我有。”
“你确定？百分之百确定？”
“我确定。”郭芽新看着耿哲，百分之百地肯定回答他。
耿哲绷紧了唇角，盯着郭芽新的眼睛看了几秒，妥协了。
“好，如果你做不到，那必须把她，还有你们一起对我隐瞒的事情，都告诉我！”艺人情绪失控，绝对不是什么小事，特别是在演艺圈这么复杂的环境下。
稍有不慎，除了可能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之外，还可能对艺人的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
他入行年头还不算多，但是大大小小的艺人，因为精神崩溃造成的意外和不幸，他可没有少见。
“我知道了。”郭芽新说完，就转身走回了病房。
耿哲看着病房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心里烦得很，没办法，只能走到外面的院子里，透点新鲜空气，来压制自己的情绪。
郭芽新回到病房里，看到苏慕娥的眼泪，已经干了。
她不在哭了，但是眼里，依然有着浓烈的痛苦，她一声不响地沉默着，比她流泪，更加让人觉得害怕。
郭芽新坐到了苏慕娥的身边，但是苏慕娥，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郭芽新搂住了苏慕娥，让苏慕娥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拉着苏慕娥的手，拥抱住了她。
她不能让苏慕娥放纵下去，继续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但是这个时候，说话远没有行动更有效。
说什么，苏慕娥都是听不进去的，只有让她感知，让她感觉到，她是被关心的，她也是能够给出回应的。
郭芽新从没面对过这种情况，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处理办法，一定是正确的。
她偏瘦的，却坚强的肩膀，和温热的怀抱，一点点，让那些紧紧坏绕在苏慕娥身边的，密不透风的网，松开了一个口子。
好像绵延不断的阴云，被撕开了一道缝隙，苏慕娥紧绷着，就快要断的情绪，突然松弛了下来，眼眶一酸，眼泪再次冲了出来，她也紧紧地，主动抱住了郭芽新。
“芽新，我不甘心，是陆痕他妈害死了我儿子，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连让她后悔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没有用，我是不是不配做一个妈妈？”
“不，不是的，慕娥，那不是你的错，错在陆痕的母亲。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很残忍，很冷血，你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不代表是你的问题。你不该这么想，这样责怪自己。”
这是苏慕娥，第一次主动说起和她的儿子有关的事。
郭芽新很吃惊，苏慕娥的儿子，竟然是被陆痕的母亲害死的。她记得，苏慕娥和自己坦承重生的那一天，提到前世的时候，曾说过，是因为婚姻不幸，再加上后来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打击，让她无法承受，才造成了她自杀离世。
这个巨大打击，一定就是她的儿子的死吧！
如果是这样，苏慕娥前世究竟背负了多少的痛苦？如果陆痕的母亲，曾经做出了这样的事，还没有一个应有的了结的话，陆痕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要求和苏慕娥重新在一起的呢？
苏慕娥如果同意了，以后真的不会再重重地受伤吗？
郭芽新心里思考着这些事，一遍遍地，轻声安慰着苏慕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那些问题，那些话，苏慕娥在前世，曾经一千次，一百次地问过她自己。每一次，她给自己的回答，给自己的否定，都比前一次更深，更重。
直到今天，直到将这话对郭芽新讲了出来，她才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自己把这些话，对除自己以外的人说出来。
心里虽然还是很痛，还是很压抑，可是好像突然变轻了许多，就好像有一块一直压在她心里的大石头，被搬开了一点点一样。
只是，她仍然有些怀疑。
“真的不是我的错么，可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为什么，陆痕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
苏慕娥紧紧地抱着郭芽新，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抱着救生圈，又像是身处在黑暗中的人，抓着唯一的光亮。
她的心里，压着很多心事，压着很多话，压得久了，连自己都忘了，没有和别人说起过，习惯了压抑，连自己都忘了，那是心口压着的一块重重的石头。
“陆痕的母亲，从孩子出生之后，就把孩子带走了，美其名曰，说是给孩子更好的照顾和教育。其实我知道，那是她对我的羞辱。我看不上我的职业，在她心里，她根本就不觉得演员是一个职业，她可能根本就认为我，和旧社会里那些卖笑陪客的戏子，没什么差别。”
“她不认为我有教育孩子的资格，所以她夺走了我的孩子。我当时，不舍得程程，可是我没敢反抗，甚至没敢说个不字，因为我怕惹怒了她，会让她更加反感我，更加反对陆痕和我的婚姻。”
“如果我当时，有现在一样坚强，或者哪怕是只有现在一半的胆量和勇气，坚决拒绝她的要求，也许程程，都不会离开我身边，也就不可能会出现那样的意外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是我太弱懦了。”
苏慕娥紧紧扯着郭芽新衣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里的沉重与疲惫，痛苦与无奈，让郭芽新的心，都要碎了。
“慕娥，如果陆痕的母亲根本就看不上你，从始至终都破坏你和陆痕的婚姻，不惜离间你们母子的感情，来报复你，羞辱你，那你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就算你坚持把孩子留在身边，她也能想到办法，折磨你，让你痛苦。”
“最重要的。”郭芽新拉开了苏慕娥，捧着她的脸，擦掉她溢出的眼泪，让她看着自己，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坚定地对她说。
“慕娥，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你第一次经历那一切，没有办法像重活一次这样预知未来，没有办法像重活一次这样理智。”
“你不该这么怪自己，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这些根本都不是你的错！相反，失去了孩子，最痛苦的你，你才是最应该被安慰的人！”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苏慕娥说过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