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说着就拉刘铳子出门,刘铳子站起来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夜里冷,再喝一杯暖暖身子。”说着就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就停住了。刘铳子本是个性情之人,心眼又不多,加上喝了几杯酒,早就把廖宏波嘱咐他的话丢在脑后。其实,今晚的暗杀行动是廖宏波一手策划的。他声东击西,在城内两处实施了暗杀行动,为的是他今晚能够顺利出城,跟冯连长会面,商议秘密采购一批军火之事。刘铳子这会才忽然想起来这事,又觉得找不到恰当理由说不去,就说:“不能去,我大哥最反对我喝酒,看我喝酒了,他会骂死我的。”
廖承东见他虽喝得满面红光,但远还没到醉的地步,知他必有难处,就说:“我们打死了一个日本人,这会街上肯定戒严了,还是不去了吧。”
刘铳子马上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们今晚谁都不准走,就在我这住下,安心住下。来来来,咱们继续喝。”就回桌前坐下,继续斟酒。
陈克拿起一只酒杯,斟满酒,陪刘铳子喝下,说:“你大哥恐怕不在城里吧。”
刘铳子说:“在,他很少外出的,只是,他住的那地连说都不让我说的,我哪里还敢带人去,再说又喝了酒。不过,大哥这样做只为提防何满庭,对你们绝没有不放心的意思。”
陈克觉得廖宏波到底跟他隔着一条心,看着刘铳子自嘲地说:“不怪你怪我,我把自己抬高了,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你大哥哪能随便见的啊。”
刘铳子听出来陈克是在说反话,就说:“陈老师,你就别瞎琢磨了,我大哥人挺好的,你也挺好,上次合作不就成功了嘛。”
廖承东知道陈克心细,善于从小细节上看出问题,就说:“陈老师你就住下吧,我得回去,不回去何满庭会怀疑我的。”
陈克说:“对,你现在就回去,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呢。”
刘铳子说:“我送你出门。”
两个人就走了出来。刘铳子说:“你去铁栅栏边,我给你开门。”
鑫流古城的冬夜,雾气已经弥漫扩散,整个古城都藏掖在雾气中,让人看不出它的真容。
廖承东抬头看看对面,除了安杏家门灯还亮着,发出豆大的昏黄的光晕来,其余人家都是一团漆黑,整个街区死一般岑寂。当他走到铁栅栏边,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到眼前的铁栅栏突然毫无声息地往下收缩了大半截,像变魔术一样,开了一道门。再回头看看刘铳子,只见他正对他招手。廖承东知道了,刘铳子在铁栅栏上做了文章。他跨过铁栅栏,那铁栅栏又升上来了,再看铁栅栏,再也找不到那门了,可谓天衣无缝。
可是此刻,廖承东没有心情为刘铳子巧夺天工的手艺喝彩。他的目光重新盯在安杏家。他努力想象着此刻那屋里的状况。沈海云在吗,安杏在干吗,何满庭又在做什么。当他慢慢走到安杏家门前,几个便衣突然冲出来拦住他,其中的一个人认出来是他,忙解释说:“队长是来看你岳父的吧,可惜你来晚了,你岳丈一家子都去医院了。”
廖承东问:“伤得如何?”
那人说:“没大碍,只是腿部受了点伤。”
廖承东就问去了哪家医院,那人说在皇军医院。
廖承东急速赶往医院,他不是真想去看何满庭,他是想看到沈海云,看到安杏,只是他都没见到她们,诺大的病房里只有何满庭跟一个女人在,何满庭半躺在床上,一只腿打着绷带,露在被子外面,女的侧身坐在他跟前。
何满庭见廖承东来了,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廖承东说:“都传开了,怎么样?”
何满庭指指身边的女人说:“安杏母亲。”
廖承东一看,果然漂亮,安杏就像她,喊了声阿姨,问:“医生说伤势如何?”
女人说:“没大事,你放心吧。”
何满庭的腿不是被子弹打伤的。其时,当他看到一颗子弹嗖地击穿挡风玻璃时,他立即俯身躲闪,在那之间他没忘记打开车门,可当他下车的那会,他还是慌了,没站稳就跑,弄折了腿。经检查,脚踝骨受了伤,但他没跟廖承东详细说出经过。他问廖承东:“你来的路上还好吧,手下人汇报说,杀手还没抓到,你回去路上要小心点。”
廖承东点头说知道了。
何满庭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问:“你喝酒了?”
廖承东觉得何满庭的确很敏感,他跟陈克走在小巷时,何满庭的小车就在身边驶过,他会不会看到自己呢?就说:“跟陈克老师一块喝了一点,街上到处都是年味,他想家了,就拉我一起出去喝酒。”小巷尽头就有一家虽小但挺高档的饭馆,他觉得这样回答不会引起何满庭怀疑。
何满庭说:“陈克是读书人,本来就多愁善感,能理解。我跟他认识时间也不短了,陈克人挺精明,比你心窍要多一点。”
廖承东说:“他本来读书就多,我哪能比得了他。”
也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这个时候的何满庭忽然心变得柔软起来。他从来没跟廖承东拉过家常,今晚就觉得该跟他说说家常话。他摇摇手,说:“他不光是读书人,他还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你以后要多学点。”陈克上次钻了他的空子,肯定大赚了一笔,请他喝酒也是常理。就说:“不过,你是波田看好的人,他最不喜欢他的人跟文人接触,你以后还是多注意点吧。”其实,何满庭对陈克跟廖辉之间的密切来往有所担忧。他至今对廖辉是真假难辨,所以才有意留在身边观察和控制他。但又觉得,要是廖辉故意隐藏查找他爸廖祖长下落的真实想法,顺势而为,等待时机,那就不能让他跟陈克多接触,更不能成为朋友。陈克是能写书的,说不定会给他出主意。但今天,他把这些想法丢开了,他想跟他谈谈心。“我不是说不让你跟他交往,只是要你留神点。”
廖承东又说知道了。
何满庭对女人说:“你去打点开水来,给廖辉泡杯茶吧,刚喝了酒喝点热茶解解酒。”
女人拿起水壶就出去了。
何满庭让廖承东坐下,说:“廖辉,我跟你爸是为钱的事才有点过节,可我对你跟对琴音一样,我是当亲人一样看待呀。你也晓得,我现在在一些人眼里是位高权重,是个有钱人。那些人妒忌呀,巴不得我死,还打着漂亮的空旗号。廖辉,看着你,我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那时,我一直都很努力,对人也是死心塌地的,可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再努力,还是没钱没地位。”
廖承东想,他一定是在说他和廖宏波的同门师傅吧。
何满庭继续说:“廖辉啊,我想,这人啊,都想过好日子,都想让别人另眼看待,不敢小看他。其实说白了,凭的就是钱,就是权力,就是地位。可是地位权力金钱不会白白来的。这就是个强人的天下,你弱小,别人就欺负你,你强大,别人自会高看你。但要想自己强大,就得跟更强大的人合作。别的我也不想,我就想让自己让我的亲人都过人上人的日子,我怎么想这都没有错。你看,我奋斗了十几年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不想跟你说我多么不容易,我只想跟你说,我是不会放弃的,更不会被人吓到的。”
何满庭边说边看着廖承东。廖承东很认真地听着,但没说话。
这时,安杏妈妈进来了。廖承东起身给他们泡了茶,自己也泡了杯,喝了几口,说:“我明天把琴音接回家吧。”
何满庭摆摆手,说:“小伤,不用告诉她。廖辉啊,我跟你说的这些话,跟琴音我也讲过,她听不进。我知道,你们年轻,又都读些书,有想法。我也不想跟你们争辩,但有句话你们都要听进去。好日子是自己争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的。”
廖承东点点头。
何满庭对女人说:“你往家里打个电话,让沈海云过来一趟,有她在,廖辉回去我才放心。”
女人听后就去打电话了。
廖承东问:“沈海云在你身边有作用吗?”
何满庭连连点头,说:“有她在,我就高枕无忧了。”
何满庭之所以这时提到沈海云,还是想试探一下廖辉跟沈海云有无牵挂。直到现在,他对沈海云还是看不太清楚。从平常为人看,她中规中矩,从两次遇险时她的表现看,她尽到了责任,甚至还有点死心塌地对他。上次他随新政府几名大员去郊外视察扩建的飞机场,虽然有部队保护,全程戒严,但回城途中还是遭到伏击。那一次,沈海云全力保护了他,这一次,她还是一样拼命护着他。虽然他对沈海云仍有很多疑问,譬如,她到底因何来到义江城,跟廖辉到底是何关系,又为什么将那疯女人收在身边等等。但有了这两次的经历,他对沈海云多少放心些。他以为,至少她是不太可能冲着他而来的,如果说她有什么目的,最大可能还是为廖辉而来。
何满庭接着说:“廖辉啊,你跟琴音都结婚了,就不要三心二意了。沈海云这孩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亏待她,有好人家我自会为她做主。”
廖承东听着虽然心痛,嘴上却说:“会长,你想太多了,我早说过,我跟她就是同路的。”
何满庭又说:“还有那个俞春红,他爸现在也能瞑目了,虽然许怀家没什么地位,但也是有钱人啊。”
廖承东说:“我明天还是把琴音接回来吧,她跟俞春红是好姐妹,要不然俞春红不放她回来的。”
何满庭说:“不急,让她多呆几天吧。”说着就起身要端茶杯,廖承东立即端过茶杯递给他,何满庭喝了一口又递回给他。
这时,安杏母亲回来了,说电话是佣人接的,说安杏跟沈海运都睡下了。
廖承东说:“不惊扰她了,我一个人回去。”
何满庭说:“那你回家吧,让沈海云带安杏就在家住下吧,明天也不用来了。”
廖承东点点头,还是坐了一会,何满庭就催他回去。回去的路上,廖承东觉得时间还早,就往廖仲发府上奔去。他必须弄清楚,廖仲发因何跟何满庭结仇,又是什么缘故让本是同根同族的廖宏波设计让他跟何满庭斗。
廖承东这么晚来了,廖仲发既惊讶又高兴。他静候廖承东多日,今晚不请自来,必有要事,忙将他请进书房。
廖承东直截了当说:“何满庭遭人暗杀了。”
廖仲发说:“我晓得。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廖承东说:“自然不全是,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给的任务我还来不及完成。”
廖仲发说:“何满庭不是在医院里吗,正是好时机呀。”
廖承东说:“廖先生你有所不知,我才到何府,以前根本没机会,如今有机会,却对何府不熟悉。我连何满庭书房都没进去过。”
廖仲发说:“我知道,这事急不得,你还没那么大本领从何满庭身上弄到钱,慢慢来吧。查清谁是凶手了吗?”
廖承东说:“还没这么快吧。”
廖仲发说:“我想你是知道的。”
廖承东说:“我不知道。”
廖仲发说:“你应该知道。”
“廖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廖承东问。
“在义江城地面上,是有不少人想杀何满庭,但有一个人心更急啊,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廖洪波。”廖仲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