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杏跟何琴音出发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日子就定在农历腊月二十八。定在这个日子,不是因为它是好日子,而是郭队长这一天也去平沙洲,他们决定在那汇合,他们还有许多重要的事需要商量。廖承东告诉何琴音,让她跟安杏做好准备。何琴音见廖承东还愁眉苦脸的,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事发愁,你接我回来,最主要的就是救出庄汉,我记得这事。上次我就想跟父亲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明天,我带安杏去见他,我去求他,真不行,再求我哥。临走之前,这事我必须完成。”
廖承东说:“就这事,陈克一直在托人想办法,但因你父亲出事,你哥就把这事跟庄汉联系起来,硬是不松口。昨天,陈克托的那人说,你哥已经查清楚暗杀跟庄汉没关系。所以,我们就准备了一些钱,想让你直接找你哥。”
何琴音说:“花什么钱,不用了,我直接跟他们说。”
廖承东说:“那就拜托了。”
何琴音正眼盯着廖承东说:“听你这口气,我是外人了。你是巴不得我快点走吧。”
廖承东笑着说:“不是的。”
何琴音说:“承东,说真话我不想离开你,可我又不得不离开你。原因,你也知道。不想走,是担心你,想替你分担一点。得走,是因为你有沈海云。”
廖承东说:“琴音,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懂,什么都懂。在我心里你是我嫂子,是我永远都爱戴的嫂子。”
二十六这天大清早,何琴音跟安杏就来到何满庭病房里。何琴音还发现,病房及医院四周岗哨增多了,可见父亲跟日本人跟得紧,也显示出,他在伪政府里的地位和作用。
何琴音知道,她这一去,可能再也不会见到父亲了,她在心里虽早跟父亲决裂了,但考虑到自己毕竟是她亲生的,就算再恨他,总得跟父亲告个别。另外,按照廖承东跟沈海云的说法,安杏也可能是父亲亲生的,虽然这让她听着心里堵得慌,但让安杏跟他告个别也是情理中事。
病房里就只他们三个人,何满庭半躺在床上,看起来是闭目养神,其实是在考虑事情。
何琴音今天特地给父亲买了一副拐,何满庭看了一眼,说:“我用不着它。”
何琴音将那拐就靠在床边的墙壁上,说:“老话说,伤筋断骨一百日,何况你多大年纪了。就是好些了也要用它,毕竟你的脚踝还不能用力。”
何满庭生气了,瞪着女儿,说:“我大多年纪了?你嫌爸爸老了不中用了。我告诉你女儿,爸爸还没老,爸爸就是老了也不服老。”
何琴音不再作声。
何满庭看着安杏,这会正坐在凳子上,离他远远的,脸上没有了往日无忧无虑欢快的表情,就问:“你妈怎么今天不来?”
安杏说:“我妈说她不想出门碰到人,我问她怎么啦,她也不说。”
何满庭没有接话。他知道,一定是廖仲发去找过她妈了。自从得知廖仲发回来后,他第一次反应,就是他会去找安杏妈。正好那会他接到一封关于廖仲发的举报,毫不犹豫就查了他,但第一次的交手他败了。他来医院名曰看他,实则半公开向他挑战。他是又恨又急,觉得自己伤的真不是时候。何满庭对安杏说:“今晚你跟你妈搬到我家去住,我打电话给你何哥哥,让他每晚回家住,也好保护你们。”
安杏不看何满庭,说:“我妈不会搬的,你又不是说一次两次了。”
何琴音劝她爸说:“爸,你就不要麻烦人家了,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搬到我家干什么?”
何满庭听出来女儿的话外之意,可也不能跟女儿透露实情,叹口气说:“那你去陪她娘儿俩,行吗?”
何琴音说:“你放心,有沈海云陪着安杏比谁都强。”
何满庭忽然想起什么来,问:“沈海云那牛脾气没再犯?”
何琴音说:“她是对我有看法,又不是针对安杏。早好了,安杏本来就跟她很要好。”
何满庭问:“琴音,你怕不怕她?”
何琴音说:“那天差点吓死我了,我看她可怜不跟她计较。不过,沈海云提出不想再干了,爸爸你是怎么想的?”
何满庭说:“她不想干就不干了?没那好事。不过,是得让她跟你们少见面,这女孩子,看起来挺老实,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这样吧,你干脆带安杏去你妈那,过了年再说。”
这时,何凤建来了,在他父亲耳边嘀咕了几句。何满庭当即脸色暗下来,不吭声,摆手让何凤建走。
何琴音对他哥说:“哥,从你结识了新女友,你是连家都很少回了。爸爸现在还伤着,你就不能请几天假过来陪陪呀。今天不许走。”
何凤建说:“我哪行啊,事多着呢。有你服侍爸爸,爸爸肯定喜欢。”
何琴音问:“还没吃早饭吧。”
何凤建点头。
“我们也没吃,你去买早点吧。”何琴音说。
何凤建说:“这个行。”就去了。
此刻的何满庭正闭目思考。就在他住院的这几天,接连发生了重大的三件事。先是日本人一个运输车队被新四军一个支队在山路上劫了,日本兵死伤几十人,所有物资和枪支弹药都被他们抢了去,那里面装的就有他厂生产的大量棉布。波田为此大伤脑筋,因为还有大量物质需要运出去。只隔一天,日本人的一艘军舰在江面上遭到****飞机轰炸,沉入江底,损失惨重。刚才儿子又告诉他,昨夜,他的一个同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暗杀了。他不能再呆在医院里了,他得出院。他要向军方提议,年前,除了军事上给予新四军狠狠打击外,工商界也需配合军事行动,对于一些三心二意,表面上服从皇军管理实则背地与外界商人交易的工商业者,纠察队必须检查一批惩处一批,特别是航运业,是重点整治领域。
何满庭清楚,他不在,纠察队就不能发挥作用,他不在,一些人就会肆无忌惮。也只有他清楚那些表里不一的商人在这些日子里都会干些什么。他决定首先对付廖仲发。
何凤建买来了热气腾腾的早点,给父亲分了点,其余的就给了何琴音跟安杏。
何满庭无心吃饭,问儿子:“可有线索?”
何凤建说:“从子弹上看,这次暗杀的人跟上次不是一路人,他们的武器更先进,可能是军统的人干的。”
何满庭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里,半天不咬,说:“我想也是。”就对儿子说:“你吃完了就去上班吧。”
何凤建说:“我刚吃过了。”
何琴音说:“爸爸,哥哥,陈克给了我一些钱,说是求我哥一件事,他想请你们放了庄汉。”
何满庭看着何琴音不做声。
何凤建问:“陈克跟庄汉有什么关系?”
何满庭说:“他们都是上海人,还有,陈克做点生意估计都是通过庄汉之手的。”
何凤建说:“那小子太臭,依我们局长脾气一时半会不会放他的。既然我妹都为他求情,那我跟局长说说,钱呢?”
何琴音说:“我没要,就这点事,我好意思收他们钱吗?”
何满庭对儿子说:“这是小事,你就主动放了他吧。”
何琴音做出调皮的样子,对何凤建说:“放了吧,算妹妹我欠你一个人情。”
何凤建只好答应了。
何满庭再催儿子去上班,何凤建就走了。
何满庭吃完了,让何琴音拿来毛巾,他擦了擦嘴和手,说:“你们也走吧。”
何琴音说:“爸,为什么让我们走?”
何满庭说:“你们就不要问了,你带着安杏去你妈那。”
何琴音故意说:“过了年再说吧。”
何满庭看着窗外,说:“看样子要下雪了,雪一下,山路就不好走了。你们明天就走吧。”
何满庭觉得有许多的事正等着他做,他不能让两个女孩子分了他的心。还有,廖仲发这次回来,跟廖宏波一样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都是为了陈年旧事找他算账。他清楚廖仲发为人,也就那么几下子,对付他,他不在话下。但那个罗铄,他还不清楚他的来意,他估计他绝不是走亲戚才来的。让他糟心的是安杏,按他的推算,安杏就是自己生的。虽然在他心里,男女孩是有分别的,但毕竟她们是自己亲生的,他担心她们被人当靶子,以此要挟自己,最担心的,是廖仲发打起安杏的主意。
见何琴音好久没做声,何满庭又说:“你听到了吗?明天你们就走。”
何琴音说:“几天过年了,我陪你吧爸,再说,我跟妈妈说过了,过年陪你,这又回去,妈妈会不高兴的。”
何满庭哼了一声,说:“你妈会这样想?我看不一定。我不用你陪,我还有事,你们明天就走。不过,父亲有句话要跟你说清楚,那边土匪横行,还有新四军,你去了老老实实呆在舅舅家,帮他们做点事,别的什么都不许碰。”
“我怎么走哇?”何琴音问。
“中午你把廖辉喊来,我跟他说。”又问安杏,“你同意吗?”
安杏说:“我是愿意跟姐姐走,可我妈……”
“你妈你尽管放心,没人对她敢怎么样。”何满庭说。
中午,廖承东来到病房,何满庭跟他交代了何琴音跟安杏去徽州的具体事宜,最后说:“你跟那个沈海云再不许黏糊糊的,把话跟她说明白,就跟她说,以后不许再乱发脾气,不然我不客气。”
廖承东说:“我早跟她说清楚了,她那人平常还好,就怕受刺激。我以后跟她不见面就是了,即使非见面不可,我注意就是了。”
何满庭说:“你们走时让她护送你们出城吧。”
廖承东说好。
第二天出发时,天灰蒙蒙的,像是就要下雪的样子。
廖承东驾着何满庭的小车带着何琴音在安杏家门口接她跟沈海云。安杏妈早立在门口等着,见小车来了,就喊安杏出来。临走前,对廖承东跟何琴音说尽了好话,又是感谢又是嘱咐。何琴音虽然总觉得不是滋味,可见她们孤儿寡母,既可怜又有点厌恶。就对安杏妈说:“安杏你尽管放心。以后你一个人在家,找点事做,养活自己,这样安杏才能彻底放得下心。”安杏妈听出来何琴音在说什么,直点头。临上车时,她把女儿搂在怀里,半天不放,无声的泪水湿了大半个衣襟。小车开动了,她还在门口一直看着,直到小车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