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前跟廖宏波见面,廖承东最大心愿是知晓更多有关父亲的事,那么现在,他已经改变了想法。他更想知道的是,廖宏波对他现在的看法,包括他是否知道出现两个廖辉的事以及廖宏波以后的打算。所以,他们见面时,廖承东只字未提父亲,也没提及出现两个廖辉的事。不知为什么,廖宏波对这两个问题并未涉及。廖宏波更多的还是感谢和道歉,说这次行动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成功,但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它狠狠打击了义江城敌人的气焰,特别是让最核心的敌人头目受了重伤,鼓舞了人们的斗志。
他对廖承东说:“是你制造了机会,我要上报重赏你。”他问廖承东最想要的是什么。
廖承东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们信任我就好。”
廖宏波笑着说:“其实你早就是我心上的人了,我从来就没把你看作是别的什么人。”
廖承东说谢谢,但廖承东心里清楚,廖宏波对他还是不够信任的。廖宏波再三对他手下不顾他生死的做法表示反感,并向他道歉。廖承东说,那种情况只能如此。廖宏波不再说了,尽管廖承东今天的表现并不让他十分满意,但他似乎已经很满足了,他瘦削多皱的脸上挤出来笑容足以说明了这点。接下来,他们说了一些面上的话,不外乎是今后要更多实施暗杀行动,让鬼子们不得安宁,让汉奸们不敢出门,但如何实施行动,廖宏波并没说。后来他们谈到了廖仲发,这也是廖承东感兴趣的话题。廖承东指望廖宏波能提供一些信息,但很失望,廖宏波只是点到而已。但廖承东从廖宏波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言中,听出来他的一丝忧郁,这种忧郁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廖仲发。他问廖承东对廖仲发印象如何。廖承东说不好不坏。廖宏波点头附和,说他也有同感。很显然,廖宏波是知道廖仲发的,也知道廖仲发跟何满庭之间的恩怨,但他对廖仲发要见范市长的做法不理解。他问廖承东是否知道廖仲发突然回来的缘故,他似乎想从廖承东这知道些什么,但廖承东没有思索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廖宏波只好作罢,不再追问了。
廖承东现在的方向越发明确了,他不想被廖宏波控制,更不想跟他合作。他的心里只有郭队长,他从来就没现在这样觉得郭队长的率真是那样珍贵。他不喜欢勾心斗角,相互猜心思,虽然他处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需要他多方揣摩,但他以为对待廖宏波,他只能选择尽量回避,他来见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因为沈海云。虽然他知道谢为顺算是自己的人,但他脚踏几只船,让他完全相信他,他还做不到。
让廖承东佩服的是,廖宏波几乎完全猜出了他的心理,他说:“明天,我安排你跟沈海云见一面吧,我晓得你很想见她。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你母亲跟范丽丽在SH都很好,你母亲已经住上院了,我相信,我们的人一定会医治好她的。”
廖承东一直以为母亲去SH会被许怀政妥善安排的,想不到还是落到军统手里。除了说声谢谢,他还能说什么。
廖宏波说:“这次动静很大,敌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做,更不要打听平沙洲的事。”
廖承东问:“你对平沙洲也感兴趣?”
廖宏波说:“敌人对什么感兴趣,我们就不能不对它感兴趣。”
廖承东说:“我已经跟波田一块办公了,只怕以后没有自由了。”
廖宏波说:“我晓得,波田这一招厉害。”
廖承东问:“怎么叫厉害?”
廖宏波说:“他需要你,但也必须防备你。”
“你对许怀家怎么看?”廖承东很想跟他谈谈许怀家。
“这个人懦弱,不必在意他。”看得出来,廖宏波对许怀家没有兴趣,“他那儿子我们是可以感兴趣的。”
廖承东问:“只是我们现在不能见面了。”
廖宏波说:“你放心,波田一定会带你去平沙洲的。”
第二天下午,廖承东果然见到了沈海云,自然是在谢为顺的陪伴下,见面地点安排在在南山密林里。
雨终于停歇了,林子里空气清冽,鸟儿都出来了,欢快地唱着歌。
虽然谢为顺给了他俩单独见面的时间,但廖承东看得出来,如今的沈海云再也不像以前他们见面时那样,有殷切的目光,关心的语言,都是淡淡的。他说:“谢谢你照顾我母亲。”
她说:“没什么好谢的。”
他问:“你不在冯团长身边,他放心吗?”
她说:“他都随我。”
他问:“廖宏波对你怎么样?”
她说:“我跟他见面不多,我尽量不见他。”
他问:“谢为顺对你很好吧。”
她说:“他人不错,很关心我。”
他问:“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她说:“谢大哥说不需要搬。”
他说:“我知道,你搬走了,会引起他们注意的。不过,最好不要让何满庭知道你回来了。”
她说:“他现在估计还不知道吧。”
他说:“今后最好少露面。”
她说:“我晓得,谢谢你提醒。”
他问:“知道平沙洲的情况吗?”
她说:“知道一点。”
他说:“鬼子霸占了俞春红的纱布厂,只怕俞春红以后的日子更难了。”
她说:“俞春红会想办法的吧。”
他说:“应该会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站在小山坡上,彼此隔着四五步路,廖承东先是正面对她,见她侧过身子,他也侧过身子。
他又问:“你准备在城里一直呆下去吗?”
她说:“我也说不好,他们让我回去我就回去。”
他还是问:“你们接下来有行动吗?他们派人刺杀波田,怎么没派上你这个神枪手?”
她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他有一百个想问的问题,但她都是淡淡的,他不再问了。虽然他有些心灰意冷,但他清楚,她跟他只能这样,他理解她。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心到底向着哪一边,是像原先那样向着新四军还是已经完全成为廖宏波的人了。
松涛阵阵,鸟儿也沉默了。
廖承东从来没如此感觉到自己是这般孤独,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一个寒噤。
她说:“回吧,山里阴冷。”
他走在前,她在后。没有话语。
她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她知道自己跟他一样也有千言万语要问,可是她不问,她不会说话,她怕说不好。他够难的了,她留下来,是她自己的主意,为的是保护他,正好谢为顺在廖宏波那说他需要她,她就这样留下来了。
正如廖宏波预料的那样,波田出院后第二天就带廖承东去了趟平沙洲。
一路过来,所见所闻,让廖承东怵目惊心:山里的山民和平沙洲所有的民房都被烧毁了,一片瓦砾,黑色灰烬被雨水冲刷成了一道道交错的惨淡图案。来到平沙洲,廖承东才知道,这里已经完全被鬼子控制了,纱布厂不再是俞春红的纱布厂了,她从厂子一下子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女工,做着体力活。许百良的境况比俞春红要好点,做着管理的工作。那些普通的工人不再像以前那样被重视和保护,鬼子端着枪站在厂大门口,车间里也有鬼子监工,还有不少汉奸,他们手持皮鞭,对手脚稍稍慢点的工人不容分辩上来就是一顿抽打。厂子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斤一两全被波田公司拿走。
廖承东看到了周居仁的爱人,只见她坐在地上,独自一人正在清理废纱。胆小的女人已经远远看到他了,但她不敢正眼看他。廖承东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他趁波田进了车间,走近她。问了她一些情况。女人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人,廖承东轻声说了周居仁的近况后,女人才相信他。她告诉廖承东,这方圆十几里村民的房子都被烧了,老人小孩都被杀了,青年妇女和少女逃走的没几人,没逃走的都被奸污了,剩下的青壮年劳力都被敌人押着来到纱布厂给鬼子做工。
廖承东问大姨怎么样。女人说被鬼子用刺刀捅死了。廖承东满腔悲愤,牙关咬得咯咯响。他离开了周居仁爱人,他要找机会跟俞春红见上一面,跟她商议对策,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吃饭的时候,他趁许百良去食堂打饭的时机走到他跟前,问他:“你家没开火吗?”
许百良说:“谁都不准做饭,都吃食堂。”
廖承东看到,许百良碗里的稀饭晃动着,不见几粒米,几根咸菜已经沉在碗底。
廖承东看不下去了,就走了。
他必须去见郭队长,去见俞番,就是能见到冯团长也行,他必须改变纱布厂现状,让俞春红他们得到自由。
廖承东发现那些站岗放哨的鬼子都一个人穿着军装,全都着中国人的衣服。他知道了,他们仍旧害怕老虎。想到这,廖承东心里一阵窃喜,他要从此处打开一道缺口,让老虎在这里出现,让鬼子胆战心惊,让纱布厂重新回到俞春红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