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了大约两个钟头,直到天快亮才渐渐停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廖承东和俞春红都盼着听到确切的消息。许怀家一大清早就来看他们,廖承东问他昨夜谁打枪了,就见许怀家鼻子耸动,哼了一句,“打是打了,可日本人是他们随便能打跑的。”
俞春红看着许怀家说:“老爷喜欢睡懒觉,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是不是被昨夜的枪声吓坏了?”
许怀家说:“本来说好今天带你出门办事,看来走不成了,好了,只要你们还好我就放心了。”说完就走。廖承东追问他,要去哪。许怀家丢了句,回头再说,径自就走了。
廖承东明白,他是不放心他俩才起早过来的。
上午,廖承东就在院里转,希望看到陈克,他不时对他的房间张望,就是没见那门开过。他只好回房静等。
下午,许百良过来了,许百良是经过一上午的矛盾挣扎才鼓起勇气来的。今早,当他偷听到何满庭跟父亲谈话后,他对父亲彻底失望了。原来父亲跟何满庭沆瀣一气,父亲快成汉奸了。可是,毕竟是自己父亲,他痛苦又纠结,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就来找他们。
俞春红问他可晓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许百良说:“有人冲进城里,给了鬼子一个痛击。”
廖承东说:“我亲眼看到了。”
许百良说:“你还看到了,我一听到枪声吓都吓死了。”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廖承东问。
许百良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说吧。”
后院停着自家小车,许百良让廖承东上车,廖承东问去哪,许百良说:“下午家里开了好几桌麻将,没人注意到我们,我带你出去。”
许百良见廖承东迟疑,干脆将他推到车里。这时,俞春红也来了,以为廖承东同意走,忙坐到车里,说:“我送送你们。”
许百良说:“我们是去找刘铳子的。”
俞春红说:“那也行,先去见见他,然后你送他走。”
廖承东决没有离开的打算,说:“你也去见见刘铳子吧,我们一块去。”俞春红答应了。其实廖承东更想立即见到刘铳子。许百良就将小车开到码头上,让他们不要下车,自己下车去找刘铳子。
廖承东阻止他说:“先别忙,还是说说昨夜的事吧。”
俞春红说:“你们坐在车里,我下去找。”
看俞春红下车后,许百良这才说:“一大早何满庭就给父亲打来电话,后来干脆亲自跑来了,跟我爸进了书房。我就在门外偷听。原来,天还没大亮,何满庭就被日本人叫去开会,开完会,他急忙就来告诉爸昨夜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廖承东急了。
许百良这几天总是失眠,爱情让他苦恼,他也想一走了之,可是想来想去,他没地方去。自小他就没出过远门,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日子。他高中毕业后就回家了,父亲是准备安排他接手家业的,可他实在无意于此,就在家里闲着,百无聊赖。
他对眼前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廖辉早前也听人讲过,有说他是从上海过来的,还有说他是职业革命家,他对他不知怎么就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所以当父亲问他是不是廖祖长的儿子时,他说是,其实他是懒得跟父亲啰嗦。接触几次后,觉得他除了一表人才,更平易近人,他更加相信廖辉不是一般的人,不然何满庭是不会那么在意和关注他的。
他昨夜又失眠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些睏了。他睡在父亲隔壁,是父亲房间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他隐隐约约听到父亲说不得了不得了,出事了。他彻底被惊醒,立马起身过来,见父亲房门还是紧闭的,就没过问回房又去睡。不一会,父亲房间电话又响了,他听到父亲连声说,我去你那,你不用跑了,随后又说,既然这么急那我就在家等你之类的话。不一会,他听到父亲起床去了客厅。他随后也起来了,到客厅一看,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却有人在说话。他紧靠门边听着。就听父亲问:“知道是什么人突袭吗?”
“你知道廖宏波吗?”是何满庭的声音。
父亲说:“不知道。”
何满庭说:“不知道就算了,我这么早赶来就是想问你,我可晓得廖辉那小子进城时开来一辆卡车?”
“我不知道。”许怀家其实知道,他怕惹事就不说。
“那我告诉你,那是一辆进口的斯蒂庞克卡车,本地没有的。日本人大清早就查清楚了,那些打进城里的人就是开着这种型号的卡车来的。我问你,廖辉这几天出门过吗?”
“没有,我的人死死看着他。”
“有没有跟旁人接触过?”
“没有。”
“有你也不会留意。”
“我有两个人专门看着他的。”
“陈克在吗?”
“不在家,我让他出门办事去了。”
“出门干吗?”
“就是让他去徽州一趟,同行的还有一个下人。他是替我跟客户见一面,先探探那客户口风。”
“你尽快查一查那辆车的行踪,要悄悄查,另外对廖辉严加监视,看看谁在跟他来往。”
“你别吓我,俞邦财出事后,我再也不敢跟日本军人打交道了。”
“你越怕事,事越找上门来。我跟你说,这一次要是跟廖辉扯上关系,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呀?”
“你昨夜睡得那么死,就没听到什么?”
“是听到了枪声,怎么回事呀?”
“有一股子人半夜摸进城来突袭了日本兵,日本人死伤不少,几处机关被烧了。他们预谋周密,行动快速。他们用来爬城墙的工具正是那辆卡车。”
“怎么讲?卡车怎么能爬城墙?”
“你用用脑子,南边城墙本来就有一处损毁了,有个缺口,他们就是在卡车顶上搭梯子上去的,然后打开南门,再打开东门,一路骚扰。日本人猝不及防,他们是里应外合。日本人吃了亏,天刚亮就把我喊去了。交给我的任务是,查清那辆斯蒂庞克卡车的来龙去脉,他们知道有一辆斯蒂庞克车出了城。”
“这么说,这事跟廖辉真的扯上关系了?那可怎么办?你知道,我跟日本人就是做做生意,我可不愿意跟政治沾边。依我看,就把那小子交给日本人得了。”
“不行。”
“你说怎么办?”
“如果廖辉这几天真没出门,那说明他把车那辆车交给了旁人,又或许是有人开去了。总之,暂时不要惊动他,暗中仔细查查。”
“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他?”
“你用脑子想想,直接问能问出得出来吗?要是他被日本人带走了,你还能要回钱吗?”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日本人总会查出来的,我可不想惹事。”
“你以为你没事吗?俞邦财是怎么死的?”
“我本来就不想让他死,日本人非要了他的命,我有什么办法?日本人就是杀人不眨眼。”
“许怀家,你现在就是想清白也难了。你虽没什么职务,可你跟我一样都是在替日本人做事,而且已经做了。好了,你只用暗中查,看看廖辉有没有出过门,跟谁见过面,另外严加看守,别的不用你管。”
“那好吧。”
许百良听到何满庭朝门边走过来的脚步声,急忙蹑手蹑脚跑回房间。可是他再也无法安睡。他从刚才父亲跟何满庭的对话中知道了父亲的秘密,父亲自觉不自觉中做了日本人的帮凶,成了何满庭的傀儡,俞叔叔的死他有责任,他内心备受煎熬。
可是,许百良对廖承东还是有所保留,他用戏谑的语气跟他说话,目的还是想掩盖住父亲是何满庭帮凶的事实。他说:“真让人快意,我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多勇敢的人。我告诉你,昨夜那些人是城外一支敢死队,他们攻进城内,给了日本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听何满庭讲,日本鬼子被打死打伤的不下百人,还有几处日军机关被烧毁了。”
许百良忽然走到廖承东身边,在他耳边神秘地说:“我记住了,为首的那个人叫廖宏波,他是个英雄。”
廖承东不知道这人是谁,让许百良把知道的都告诉他。
许百良继续说:“敢死队是从南门攻进来的,南门有一截城墙原本就有些损坏了,可还是很高的,你猜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告诉你,几个勇士先是爬上墙头,摸到南城墙,杀死了几个守门的日本兵,再将关了好久的南门打开,勇士们哗啦一下就涌进来了,然后几个勇士又去东门,摸掉了守门的鬼子,将城门打开。他们是从南门进来东门出去的,你说神不?”
廖承东见许百良既神秘又激动,就知道他是被那些勇士鼓舞了,就说:“你说的那么带劲,你也看到了?”
许百良笑说:“我就不能根据大致情况虚构一下嘛。”
廖承东说:“那就再虚构一下吧。”
许百良说:“这回不虚构了,我听何满庭说,日本人觉得有些奇怪,那么高的城墙,他们如何爬上,事后经过实地查看才知道,原来他们动用了大卡车。”
“大卡车?”廖承东情不自禁地高声说道。
许百良打了他一下说:“这有啥惊奇的。我再给你虚构一下吧。他们先用大卡车装人,再将卡车停靠在城墙边,将梯子放置在卡车顶上,几个勇士就那么爬上墙去了。”
“你虚构的很像那么回事。”廖承东说。
“不虚构,是何满庭告诉我爸的,肯定是日本人说的。对了,何满庭一大早来我家,就是让我爸去检查一下我家的卡车,看看是否被人动过。我爸慌了神,急忙去库里查看,回来说幸好没人动,两个人这才放心。听何满庭说,日本人要在全城查卡车呢。”许百良说。
廖承东不免心提了起来,为刘铳子担心。
许百良说:“廖辉,你们的队伍清一色都是卡车,还有进口的叫什么来着?会不会就是你们的人干的?”
廖承东摇摇头说:“不太可能。”
俞春红突然说:“对了,你的车呢?”
廖承东警惕了,“你想说什么?”
许百良对廖承东看了又看,说:“我猜你也干不了那事,你现在连脱身都难。不过,我提醒你,还是要查查你那车的去向。”
“你是装糊涂吧,我是怎么到你家来的?是你爸硬是将我从卡车里拖下来,塞到你家小车里的。我那车就丢在路上,估计早被人开走了。”廖承东说。
许百良说:“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何满庭要我爸悄悄查你。”
廖承东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已经靠近了,说:“我真希望那支队伍里有我,不过可惜,我像只鸟儿被你爸关在笼子里。”
许百良说:“你就不该来这,不然你这会就在战场上救伤员,或者正运送弹药。”
廖承东说:“这么说,你是希望我当勇士?”
“那还用说,你要真是勇士,那我也行。”许百良表现出少有的兴奋,“廖辉,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想这样过了,我还真想做点事。”
廖承东说:“那就做吧,你本来就是男子汉。”
许百良叹口气说:“我想当男子汉,可是我周围都是些什么人,我爸他……”
廖承东直视着他,问:“百良,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你是你,你爸是你爸,只要你不想当亡国奴,我们都可以做点事。”
“我行吗?廖辉……你能否想个主意让我爸跟何满庭远点。”许百良欲言又止,随后说:“何满庭现在事事都把我爸拉进去,要不了几次,我爸真就成了汉奸了。”
廖承东点头说:“我懂你的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总会找到办法的。”
许百良突然有了勇气,说:“你呆在车里,我去找刘铳子。”许百良立即将车停在码头西边一棵大树下,自己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