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媛媛接下何琴音送来的红包。她现在什么都听廖承东的,从心底愿意听他的。清醒后的范媛媛虽然已经知道廖承东不是她心中那个唱戏的小生了,虽然他们没有肉体之欢,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她还是愿意这样继续跟他过下去。她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享受着他对她的照顾,她对他是内心的欢喜。得病后,父亲虽也弄来些好药给她吃,但很少回家看她。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父亲跟一个当官的在家里谈心,提到她时,说她是个废人。她知道,父亲已经放弃她了。也只有廖辉不嫌弃她,对她关怀之至。她就这样,当他是亲人,是情人,哪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想把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没有人知道,她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祷告,向菩萨祷告。
何琴音看了看房间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圆凳,一张长沙发靠墙放着。这陈设跟她在家里的房间基本一样。她知道,廖承东跟她肯定跟自己当初一样,他睡沙发,她睡床。她自然就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里不觉泛起五味,一时感慨:这时代的荒诞,有情人不能长相守,偏偏将两个不相关的人弄到一起。就说:“媛媛,搬进新房,最好不要再把鸡什么的放在房里了。”
范媛媛立即问:“你把我的鸡带过来了吗?”
何琴音说:“我就是想带过来,也得你同意呀。”
廖承东对范媛媛说:“上次你们姐妹带着鸡来南山玩后,不是又送回去了嘛。我看,还是放在琴音那吧。”
何琴音接话说:“那次就别说了,也不知我哥怎么就看上那只鸡了,第二天他就来了,非要把鸡拿回家。我不肯,他就跟我吵,说哥妹的情分还不如一只鸡,问我那只鸡有什么可金贵的。”
这时,范丽丽进来了,插话说:“我告诉你们,那鸡还就是不平常。那天我姐带着它,我们一到山里,就见成群的野鸡一下子出动了,吓得我们只好丢下它爬上山。那鸡应该就是鸡王,那些野鸡都听它的。”
范媛媛一本正经地说:“廖辉,你不是说这里的房子够用吗,我明天把它请回来吧。”她说了请字,让何琴音越发觉得那只鸡真的不是平常的鸡。
来之前,她是打算带过来的。说来也怪,自从那只鸡住进她隔壁的房间后,她几乎每夜都做起梦来,梦境让她欢愉,但也让她难以启齿。梦境里,每次都是真的廖辉出现,跟她亲热,行那事,还说着过去她们恋爱时说过的那些甜蜜话。她开始想不明白,白天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夜里睡觉,肯定是头一挨枕头就能呼呼大睡的,可自从范媛媛把鸡送过来后,她一睡着却做梦。有一次,她从梦境中忽然醒来了,听隔壁动静,那鸡却在扑腾,还发出咕咕咕叫声,叫得欢快,叫得得意。她就想送过来,验证一下,它是不是只神奇的鸡。
廖承东这时说:“既然它是鸡王,那就让它回家吧。”
何琴音说:“那我明天把它请过来。”
范丽丽听着就发起笑来。
范媛媛说:“你别笑,就得请过来。”
这时,罗铄也进来了,也拿出礼金交给范媛媛。范媛媛看着廖承东,廖承东还是说:“收下吧,他结婚时我加倍还他。”
廖承东就让他们都去正厅就座。何琴音没坐一会,还是去每个房间看了看,廖承东跟在身后,趁机问她有没有沈海云的消息。何琴音说:“我来就是告诉你,她跟罗铄走了,你找机会问问他吧。”
廖承东一时惊讶。
何琴音说:“搞不清楚罗铄怎么又露面了,沈海云为什么要跟他走。”廖承东想:“回头去问谢为顺就知道了。”何琴音接着说:“我最怕她意气用事,见你跟范媛媛成了家,这才负气跟罗铄走了。可罗铄是个公子哥,做事不可靠的。”廖承东说:“知道她在何处就好办了,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她不会意气用事的,定有其他缘故。”
廖承东跟何琴音回到厅里,留他们吃晚饭。几个人都乐意,范丽丽说:“吃饭还早,我们不如玩会吧。”廖承东说:“那就玩会纸牌。”范丽丽就要跟罗铄一家,廖承东只得跟何琴音打对家,范媛媛去了房里。几个人高高兴兴玩起了纸牌。玩了一会,黄正文跟小黄来了,廖承东让黄正文替下自己,说该去厨房准备了。范媛媛听见了,就从房里出来,要跟他一起去厨房准备。廖承东说:“你回房吧,我行的。”范媛媛不做声,还是跟着廖承东进了厨房。廖承东对她说:“媛媛,听话,回房歇着,我还要跟他们讲点事情。”范媛媛知会了,就回房了。
廖承东跟小黄又是洗又是切的,忙了好一阵,才将材料准备好,他让小黄过去替下罗铄,叫罗铄过来帮忙。
罗铄进来了,说:“我又不会做饭,帮不上忙的。”
廖承东问:“你为什么带走沈海云?”
罗铄说:“大哥,你弄错了,不是我带走她,是她要跟我走的。”
“那还不是一样?”廖承东说。
“不一样,我跟你说,你就清楚了。”罗铄于是老老实实告诉了廖承东,沈海云为什么跟他走。原来这是廖宏波的意思,他把真相告诉沈海云后,沈海云还是愿意走,他们目前就住在廖仲发大哥家商行里。
廖承东明白了,但他清楚,沈海云是为了自己而留下的。他一时竟双眼湿润了。就问罗铄:“你为什么不把她喊来?”罗铄说:“她跟我说过了,没有急事,她不会随便见你的。”
廖承东懂了。又问罗铄跟范丽丽是怎么认识的。
罗铄说:“也是廖宏波让我主动接近她的。”又笑说:“范丽丽年幼无知,性格外向,又好表现自己,一见我这英俊的小伙子,还不就跟了我?”
廖承东骂道:“你可不要以这种态度对她,还要记住,她曾是陈克的女朋友,不可轻慢她。”
罗铄说:“大哥,我也就是说说,实话跟你说,我还看不上她呢。”
廖承东说:“既然不想谈恋爱,那就要注意分寸。”
罗铄说:“大哥,我罗铄现在不是在上海,我差不多就是囚徒呀。”
廖承东问:“廖宏波终于肯放你出门了,你今后的任务难道就只跟范丽丽玩耍?”
罗铄说:“我也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廖承东边干活边想:神秘莫测的廖宏波恐怕又要做什么了。
如果说以前他对廖宏波是既好奇又期盼,那么现在几乎就剩讨厌了。
他想起了陈克,陈克那会就一直接近廖宏波,帮他做过不少事情,可对陈克他是见死不救。又想起了刘铳子,刘铳子是可以不死的,可他居然借别人之手让他去死。早听他说要除掉何满庭,但到现在,事情不仅没有一点进展,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始终躲在暗处不肯露面。他要见母亲,他不肯,后来又说人走了,反复无常,令人反感。他一直防着自己,见个面不是绑他,就是两眼蒙上,让他做事又没下文,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还算是传说中的帮中老大吗?还算是军统的小头目吗?
这还不算,陈克死后,他还惦记着铜矿资料和图纸,派黑脸追杀沈海云,那本来就是中国人的东西,放在谁手里不都一样?不是说合作了吗?怎么在他那里,什么事都搞得神神秘秘?都是一起打鬼子的中国人,有必要这样吗?
廖承东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如今,他又打起沈海云的主意,他再不能袖手旁观了。廖宏波决定让罗铄跟沈海云合作,定有阴谋,好在罗铄一直就对沈海云另眼看待。对罗铄,他虽不敢完全放心,但他性子直爽,绝不会搞阴谋诡计。最重要的是,他跟自己一样,对鬼子和汉奸都同仇敌忾。
廖承东想到这里,就对罗铄说:“我对你只有一个期望,照顾好沈姑娘,有事就过来找我。”
罗铄说:“大哥,你弄反了吧,沈姑娘枪法好,她该照顾我的。”
廖承东又问:“她就没跟你提到我?”
罗铄说:“没有。你把人家心伤透了。”
廖承东沉默着。
此刻,沈海云就站在对面的山坡上眺望着这边,她心潮翻滚,泪流双颊。
这一次,真的就是她自己主动走的。经过不少事情,她已经磨练出来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单纯了。跟何琴音住在一起时,她反复想过今后的路,她觉得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去找冯文焕,成为他队伍里的一员,甚至答应他家人的提亲请求,跟他成为夫妻,一起打鬼子;另一条路就是,留在城里不走,配合廖承东做事。去冯文焕那里,或许她会做得更好,可以发挥特长,多杀几个鬼子。但真的答应做他老婆,她还是心有不甘。留在城里,她必须面对廖承东已经是别人男人这个事实,他怕自己心里难过这道坎。尽管她也知道,廖承东成为今天的他,他没有背叛自己,他是情非得已。眼下,他正跟何氏父子还有廖宏波周旋,会面临很多看不见的凶险,需要有人帮他。
机会来了。那一天,她在厂大门外遇到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罗铄。尽管罗铄经过了乔装,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沈海云直接问罗铄是不是来找她的,罗铄说:“我就是找你来的。”然后毫不隐瞒地说了廖宏波对他说的话。
沈海云的心跳加快了。她想,之所以在何琴音这里待了很久,还是她举棋不定。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舍不得走,不愿意见不到他。虽然爱情不再是她的唯一,他也可能不再是她的唯一,但她珍惜他们的约定,珍惜他们一路走来的情分。
她当即决定留下来。
留下来,跟他并肩作战。哪怕硝烟弥漫蒙住了她的双眼,哪怕死亡即刻来临,只要他俩还站立在一起,那时一瞥他的英姿,然后死去,她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