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尹杰都呆在明珠集团。除邀请Johanna前来“助阵”之外，她不仅安排了网络会议，由Erdmann和Christoph与明珠集团的投资委员会成员面对面讨论，还为委员会安排了另一个网络会议，与Fischer律所的Felix交流相关的法律问题。
由于直接投资对带动一地经济发展通常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豪森州政府自然愿意为投资者提供一定的扶持政策来帮助他们落地生根稳健发展。除企业和个人税负减免政策之外，尹杰曾向诸多企业宣传过的“投资企业扶助政策”也是众多扶持项目中间的一项。当然，为了避免“我给的你不要，你要的我不给”这种浪费资源情况发生，当地政府也愿意按企业申请提供部分“弹性”的扶助政策。这些弹性政策往往和企业的经营表现息息相关。
世事往往是公平的，既然想要得到更多的扶持，投资者自然也应做出更多努力。
尹杰并不担心对企业提出条件会吓退对方。虽说随着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欧洲各国为了吸引中国投资者可谓“妙计百出”，一定程度上导致国内部分企业家显得“傲娇”，把奉承当尊重，听不得一丝一毫的违逆之语。
身处这个位置，尹杰固然需要完成自己的业绩，但她也真心希望自己的努力能为国内企业提供有价值的服务。因此，她从不讳言相关举措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隐瞒当地政府提供扶持的先决条件。她相信自己的坦言相告、真诚剖析利弊对于企业决策者而言具有意义。虽说曲意迎合、巧言令色或许真能把企业引入当地投资，但在这之后呢？欺瞒之下，企业运作存在风险，当地的管理也存在风险，更别说对自己的信誉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她是一个非常爱惜羽毛的人。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正是她这种爱惜自身名誉的坦诚说服了很多人。如陈凤晗、陈平一类务实的企业家们，正是被她的专业和诚实所打动的。
就在经历了这样数场“生死考验”之后，尹杰终于圆满回答了集团投资委员会提出的诸多问题，又锁定了明珠集团在下半年豪森州考察的名额。在此之后，尹杰和Summer离开了珠海，前往深圳。
在深圳，她们拜访了很多企业，在落实部分投资意向的同时，也圈定了广东省参加下半年考察的企业名单。这些企业中就包括华志集团。
这一次她没能拜会孙长芳董事长，也没能见到徐志强副总。接待她的是负责企业运营的许思炜副总裁。
许思炜身材比较圆润，面貌憨厚却思维异常敏捷。与他的谈话既轻松又谨慎。尹杰发现此人堪称绝顶聪明，能够“听了上半句就猜出下半句”，正因如此她也倍加注意言行，深恐一时不慎导致不必要的误解。
与明珠集团相比，华志集团的情况相对轻松。概因这个公司不仅已经设立了欧洲总部（在Y国）且运转良好，还在欧洲各大市场都设立了销售和工程业务分支，因此即便确定在S国设立业务分支，也不会导致其他欧洲国家的竞争。
许思炜副总裁只说他代表孙董事长接待尹杰的，对于在S国投资的意向，他重点谈及了业务部分。
尹杰情绪有点低落。假如华志只想在S国设立销售公司，那首选地只会是博恩或者苏立克，因为S国的电信运营商都集中在这两个城市。难道自己一番辛苦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妆？
尹杰正式邀请华志派高层参加下半年的豪森州考察活动，请华志提供详细的投资意向。她坦言说会根据投资意向提前安排交接对象并进行相当程度的前期工作。许思炜有些动容，惜字如金地向尹杰透露了一点真实意图，即在S国投资设立的机构，其功能将不局限于业务开拓。
这句话让尹杰不由浮想联翩：不只业务开拓，那还有什么其他功能？物流、金融、售后、工程。。。？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离开华志集团之后，Summer悄悄抱怨许思炜口风太紧。尹杰笑道：
“看你怎么考虑了。他这样守口如瓶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为什么？”经历了明珠集团那几天鏖战的Summer对尹杰的话深信不疑，好奇问道。
尹杰：“你说说明珠集团这个项目咱们为什么打得那么艰难？”
Summer：“因为G国和F国在和咱们竞争。”
尹杰：“Bingo！华志为什么没人跟咱们争呢？”
Summer：“因为他们在欧洲几乎每一个国家都已经有业务公司了。”
尹杰：“如果他透露出新设机构不仅有销售功能，还是个财务中心呢？”
Summer恍然大悟。
******
返回帝都前一晚，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微风吹拂中，烈日的余温在慢慢消散。
尹杰被商务局一位官员约了出去吃饭。因两人的谈话可能涉及私人内容，Summer就被一个人留在了酒店里。她随意找了一家肠粉店填饱了肚子，又回酒店整理了日间会议的纪要发到尹杰邮箱，然后独自一人来到酒店的威士忌酒吧。
她点了一杯蒂博雷利，坐到角落里自己慢慢啜饮。
这是她在英国时形成的习惯。越是嘈杂的环境，只要加上一杯威士忌，就越能帮助她理清思绪。这一点包括尹杰在内谁都不知道。
上海机场咖啡厅谈话后，她先是震惊，后是忙碌得连轴转，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理清自己的思绪。
原来如此！
设身处地联想一下，如果自己是Evita，发生这种事后没有怨言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应该怎么办？
简单的道歉应该无济于事了。
或许，先真诚道歉再好好表态？
或许，找个说得上话的人帮忙讲讲情？可找谁呢？
或许，把自己知道的那件事告诉Evita，以此表明态度？
......
酒吧里混杂着酒香和香烟的气味。烟雾晕染之间，Summer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尹杰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今晚她和商务局的廉处一起到海上世界的一家气氛很好的餐馆用了晚餐，又去一家音乐酒吧坐了坐。廉处三十多岁，与她非常投缘。
她以为Summer已经睡了，开门后却发现这孩子居然还靠在床头玩手机。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她轻声问道。
“想和您谈谈。不着急您先洗漱吧！忙一天也累了。”Summer见状坐起身来，很体贴地说
“谈什么？这么晚还不困？”尹杰一边换鞋一边问道。
她并不习惯跟着下属的节奏走。然而让她有点欣慰的是，Summer这孩子总算懂得为人考虑了，不再只顾自己不顾他人感受。
“谈什么呢？”她来到Summer床边坐下。
“您不先洗漱？”Summer又催促了一句。
尹杰笑道：“夜深了，先跟你谈完了让你先睡。我还有邮件要看。”
Summer挺直了背，有点羞涩地说：“Evita，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很抱歉。”
她垂下头，随即又抬起眼帘，让尹杰可以看到她的眼睛。
她诚恳地说：“那天机场谈过以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我也好好想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她慢慢地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告诉了尹杰。她的父母是汉族，父亲本是国企派到新疆分公司的负责人。在新疆工作一段时间以后有了感情，就拒绝了公司的换岗要求，辞职在新疆开了一个地毯工厂，后来又开了一家餐馆，现在这个餐馆已经成为一个连锁品牌。
“所以我说，LS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没有说假话。”她认真地说。
尹杰没有打断她。听着她慢慢说自己如何在父母的忽视中长大，父母如何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弟弟身上。
“这种情况下，我居然没有变成问题少女！这一点我自己都很惊讶。”她笑着继续说：“我的成绩很争气，爸妈不在乎我，我就更得在乎自己对不对？他们只有在我开口提要求的时候才会想到我，所以我就得自己争取资源。”
她的成绩始终很好，她让自己的名字在父母身边一次一次响起，她以为博取荣誉能够得到他们的关注，但还是不行......
原来根子在这儿啊。尹杰明白了。
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既渴望温情，又不敢相信别人的善意。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有自己争取得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才是真实可靠的。
“所以，我很抱歉，Evita。抱歉我的行为给你带来了麻烦，虽然我不知道这麻烦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揭开被子跪坐起来，深深地对尹杰弯下了腰。
尹杰伸手扶起了她，却没有说话。
“以前我一直怨恨父母，恨他们生了我却把我视为无物。可是那天你的话让我明白了很多。”
“都明白什么了？”
“他们做的不对，我现在不也一样？我不也是只顾自己，同样忽视关心自己的人的感受？我的父母在感情上忽视我，但他们给我提供了足够的发展资源。他们是我的父母，做这些是应该的。可您和我非亲非故，我安然享受您的关爱却理所应当，凭什么呀？我真是太坏了。”
尹杰笑了起来。她问：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沐霖集团怎么会打动你的？”
Summer向她讲述了英国求学期间那些“富二代”同学给与她的刺激，她说：“我家里其实也有能力让我那么张狂，可我不想学他们一样。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意气风发，才叫过得有意义！”
“你真够幼稚的。”
“您就说我笨就好了。毛顺林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引我上钩了。”她羞愧地说。随即又抬起头来说：“Evita，你知道吗？那天沪华晚宴的时候，倪助理也这么试探我来着。她还想法子打听你的背景呢。”
“哦？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说您曾经是政府官员，被宁先生挖过来的。其实我本就知道的少，对不对？”
“小滑头！”尹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那现在，您原谅我了吗？”她可怜巴巴地。
“你希望我怎么说？”尹杰反问她。
“知道了，要看行动！”Summer可怜地垂下头。
“好了，早点休息吧。”尹杰起身。
就在这时，Summer突然小小声地说：
“这次出差前我偷听到宁先生和Irene谈起过您。”
“说我什么？”
“宁先生说，等您把LS的长期合同签下来以后，就想法子换掉你。让IRENE找一个合适的人进来应聘，让你走之前好好带一带。”
“Irene怎么说？”
“她提醒宁先生想清楚。宁先生说公司里就你一个碰不得惹不得的，说你仗着LS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总是反过来要挟他。”
“这样啊，明白了。谢谢你哈。”尹杰摸摸她的头，“休息吧。我去洗澡。”
Summer安心地滑进被窝，甜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么做，已经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