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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的猛人朋友2

全能胖女神 马家大小姐 8218 2022-11-09 01:36

  一、

  话说在唐代,有一些地方,是诗人们PK谁更猛的地方,就好像武林中的华山。

  当时,在山西蒲州有一个楼,叫做鹳雀楼,一共三层,挺壮观。

  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说,唐代很多诗人都一窝蜂跑到鹳雀楼去写诗。他们互相PK,看谁最猛。

  要知道,唐代是什么时代?是诗人一个比一个猛的时代,没有一点底气是不敢乱写的,估计宋江之流到了鹳雀楼,也不好意思把“敢笑黄巢不丈夫”之类的打油诗写上墙去。不像现在,阿猫阿狗都敢留个“某某某到此一游”。

  这一年,鹳雀楼来了一个大猛人,名叫李益。

  没听说过不要紧,记住他是唐代诗坛的一个大猛人就行了。

  读了其它诗人的作品后,李益冷笑一声,挥毫泼墨,留下了八句:

  “鹳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恨犹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是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

  看着那挥洒淋漓的墨渍,李益嘴边浮现了微笑。他知道,这首诗会流芳千古。

  果然,这首诗被人们争相传诵:猛,真猛!

  然而,它居然没有成为鹳雀楼上最猛的诗,甚至连第二猛的都排不上。这不怪李益,要怪只怪唐代的猛人实在太多了。

  又一个猛人来到了鹳雀楼。他叫畅当。

  他读了李益的诗,却只淡淡一笑。八句?七言?有必要吗?畅当挥毫泼墨,写下了一首诗,只有四句:

  “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绝了。简直绝了。

  这首诗,不但被认为压过了李益那首,更是让成百上千写鹳雀楼的猛人们没了脾气。

  这叫其它的诗人还怎么写?还能写得比这景色更壮阔吗?还能比这心胸更宏大吗?

  能!这是唐代,没有什么不能发生。

  还有一个更猛的人飘然而来,登上了鹳雀楼。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王之涣。

  顺便说一句,这个猛人在《全唐诗》里只留下了六首诗,其它的都散佚了。关于他的资料很少很少。

  王猛人登上了鹳雀楼。这里已经来过很多诗人,留下了无数名篇。它们都才华熠熠,猛气十足,犹如铜墙铁壁,封住了他的出路。

  他必须再辟蹊径,再升逼格!

  然而,猛人就是猛人。眺望着眼前的苍茫落日、滚滚黄河,王之涣拿起笔来,写下了四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就是大唐的气象,是大唐一代猛人的胸襟。

  由于这首诗太猛了,以至于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小孩子启蒙学唐诗,往往第一个就要学这一首。

  二、

  王之涣先生也交了一些猛人朋友,其中最猛的有两个,一个是绝句猛人王昌龄,一个是边塞猛人高适。

  猛人之间是互相不服气的。他们找各种机会PK,看谁最猛。

  王昌龄可不是一般人。李白的七言绝句恐怖吧?想想“朝辞白帝彩云间”“故人西辞黄鹤楼”就知道了。但是王昌龄的七言绝句恨不得比李白还猛。“七言绝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龄”“天生太白、王昌龄以主绝句之席”。

  高适,也是个大猛人。岑参的边塞诗恐怖吧?想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就知道了。但是高适的边塞诗恨不得比岑参还猛。别告诉我你没听过“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猛人杜甫是怎么评价高适的?“独步诗名在”!

  可想而知,要PK掉这两个猛人,让他们彻底服气认怂,多不容易。

  但是我们的一代猛人王之涣做到了。

  这一天,下着小雪,三个猛人跑到一起吃酒。忽然酒楼上来了几个美丽的梨园女子奏乐唱曲,唱的是当时最流行的诗,相当于现在的流行歌曲。

  绝句猛人王昌龄主动挑起了PK。

  他说,我们三个都很猛,但到底谁最猛呢?不如今天比一比,这些美女唱我们谁的诗最多,谁就最猛。

  另外两个都没有意见。于是,一段千古佳话就此开场。

  一个歌女首先唱:“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微笑起来,伸出中指(我猜的,其实我不知道他伸的是哪根手指)在墙壁上画了一道:“我一首了。”

  又一个歌女唱道:“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高适也伸出中指画墙壁:“我也一首了。”

  王之涣只是浅笑着,虽然落后,但并不慌张。

  又一歌女开口唱了,又是王昌龄的一首绝句。王昌龄得意洋洋起来,提醒王之涣:“喂,我已经两首了。”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王之涣终于表态了。他说,刚才这些歌女档次不高,她们唱的曲子怎么能算呢?

  他伸手指向最美丽的一个歌女,微笑着说:“如果她唱的不是我的诗,我就承认自己是撸瑟;如果她唱了我的诗,那你们就拜在我座下,拜我当老大吧。”

  终于,轮到这个最美丽的女子唱了。

  只听她唱的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王之涣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王昌龄和高适。这首诗正是他的不朽名篇《凉州词》。

  我们不知道,王昌龄和高适有没有当场下拜认老大。

  但我们知道,后来的文艺批评家们争论哪首绝句是唐朝第一猛,费了很多口水。

  明朝的文坛霸主李攀龙说,要数王昌龄的“秦时明月汉时关”最猛;

  继任的霸主王世贞说,是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最猛;

  但清代的大才子王渔洋不服。他抱来了四个重磅炸弹,说每一颗都可以把你们的那些“最猛”炸了。

  这其中,第一颗是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第二颗是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第三颗是王昌龄的“奉帚平明金殿开”;而第四颗,就是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

  是的,王之涣只留给我们六首诗。

  但已经足够了。

  我们不能要求更多了。

  三、

  接下来出场的大猛人,叫王勃。

  又是姓王的。

  那一年,洪州都督阎伯屿坐镇南昌,新修了一个楼,装潢极其豪华。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八项规定,阎都督大张旗鼓请客吃饭,招待宾客。

  当时干部吃饭也要讲格调,不能搞海天盛宴,而是要请一些有文化的人来镇场子。有一个年轻人被邀请了,他就是王勃。

  顺便说一声,王勃是初唐大名鼎鼎的“四杰”之一,其当时的江湖地位,相当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关于四杰的排名顺序,争论很多,有人说是王、杨、卢、骆;有人说应该是王、骆、卢、杨。但不管怎样,一千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批评家敢不把王勃排第一;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有。

  他那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足够砸死唐朝好多猛人。

  话说阎都督请吃饭的时候,号召大家以自己的新楼房为题写作文。

  他真是想搞作文比赛吗?错了,他是想借机会夸耀自己女婿吴子章的才学。他事先已准备好了一篇作文,打算在席间让女婿拿出来,把大家镇住,就跟贾政在大观园里让贾宝玉题写对额的意思差不多。

  在座的客人又不是傻子,不敢抢女婿的风头,都推辞不写。

  女婿得意洋洋,正准备把已在胳肢窝里捂热了的作文掏出来,忽然,二十多岁的王勃站了起来:“我写。”

  阎都督当然很不高兴,拂袖而去。

  坐在帐后,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叫手下去看看那个小子写了什么。

  不一会儿,手下来报告:“他的开头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都督嗤之以鼻:“不过是老生常谈嘛”。

  一会儿,手下又来报告:他写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都督沉吟了,他感觉大事不好,自己的女婿要糟。

  随着一句又一句传到都督耳朵里,都督的脸已涨成猪肝色。

  终于手下又跑来报告了:“他写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都督终于崩溃了。“天才,天才啊!”

  阎都督的这座楼房,叫做滕王阁。王勃的这篇作文,就叫做《滕王阁序》。

  女婿被王勃抢了风头,无比愤怒。他指责王勃的作文是抄袭自己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原创,他凭借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把王勃的作文流利地背了出来。

  背完之后,他冷笑着盯着王勃。客人们也窃窃私语,怀疑王勃抄袭。

  王勃不慌不忙地问女婿:“吴兄记性真好,佩服!佩服!不过我的作文末尾还有一首序诗,你知道吗?”

  女婿傻眼了:还有诗?什么诗?

  于是王勃起身挥毫,文不加点,写下一首序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又是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女婿羞愧地退下了。他终于知道,自己今天面对的绝不只是尘世中一个迷途小书童。

  王勃只活了二十六岁。在一次南下去看他父亲的时候,渡海溺水,受到了惊吓,挂了。

  我们不知道,如果他活到六十二岁,会猛到什么程度。可能是他猛得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怕以后的文学史没法写了,让他挂掉算了。

  四、

  诗也是有套路的。写着写着,猛人们就逐渐发现了一些创作的套路。

  比如,想成为唐代最猛的诗,最后一句就要用否定的结尾。

  朱自清说,八首最猛的唐诗绝句,它们的结尾全部是否定式的:

  “西出阳关无故人”“不教胡马度阴山”“两岸猿声啼不住”“玉颜不及寒鸦色”“醉卧沙场君莫笑”“春风不度玉门关”“不知何处吹芦管”“商女不知亡国恨”。

  难道这种套路就不能打破吗?

  能。

  这一年,一个孤独的诗人来到了苏州。他叫张继。

  他的名气不大,和之前王勃、王之涣、王昌龄、王维、李白、高适、李益等猛人比,他只算是个小诗人。历史也没有详细地记录下他的生平。

  我们只知道,他一生不太得志,快50岁才有了正经职位,长期在外漂泊。那一个夜晚,在苏州,他很想家。

  大雾弥漫的晚上,他睡在船舱里,思想着故乡和前程,辗转反侧。

  不知道是什么魔力,让这个一直好像并不太猛的诗人小宇宙爆发,写出了一首超级猛的千古名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清代的蘅塘退士编了那本着名的《唐诗三百首》,只选了张继同学的一首诗。

  他只能选一首,因为张继流传后世的诗本来就很少,也都不太猛;但他也不敢不选这一首,不然他的《唐诗三百首》要被骂死。

  有不少人坚持说,这首诗是唐代第一名。

  就是这一首诗,让毛宁哥哥唱了又唱,余秋雨伯伯含泪赞了又赞。

  写完这一首之后,我不知道张继是否喷出一升鲜血,大叫一声,毕生功力散尽,倒在船舱中;就好像王真人竭尽全力发了一招一阳指,破了蛤蟆功,然后倒栽葱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应该是微笑着的:

  我作为一个小诗人,却写出了诗歌史上最伟大的作品。

  谁说结尾要用否定句,才能写出猛诗?

  人,一辈子有这一次巅峰体验,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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