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桓把姐姐推进后车座,关上车门。林晏生在穆熠出现之后,忽然一下子失去了胡闹的力气,任由着弟弟搀扶着自己上车。她抱着保温杯靠在椅背上,怔怔的望着弟弟的后脑勺,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庆幸。有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对她说,好在晏桓没出事,好在他还在她身边。林晏生感到一阵寒意侵袭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她打了个寒战,急忙在心里反驳那声音道:“放屁!你闭嘴,他们都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好好的。我爸妈没回来是因为太贪玩了,想多在外面逛一逛。他们会回来的。”反驳完之后,那个隐约的声音消失了,林晏生松了口气,重新靠坐下来,哀哀戚戚的望着怀里的两个保温杯。
林晏桓在驾驶座上坐下来,发动了马达。他通过后车镜看了姐姐一眼,眉尖微蹙,但什么也没说。昨天,他已经退了租的房子,把所有行李都搬回了原来的家,还收拾了父母的卧房,把一些衣服日用品都收起来了,免得让自己跟姐姐触景伤情。他明白这样做有些无力,这并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更不用说林晏生了。而从这两天林晏生的表现看来,她一直在逃避,逃避父母去世的事实。林晏桓每次试图让她了解真相、接受真相的时候,她就会露出罕见的暴躁的神情跟动作,这跟从前的她是不一样的。林晏桓微微对她有些失望,在他的想象中,姐姐是会跟自己一样坚强,接受这现实的一切,并且再努力地生活下去的。可是现在看来,这好像有点悬。不过,林晏桓对自己说,她这些天受到的打击实在也太多,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失去清白已经不能接受,更不要说同时听到了父母去世的消息。要让她慢慢接受,把心态调整好来,是一件漫长的事,是一场持久战。林晏桓再次通过后车镜看了她一眼,不禁觉得心有些疼。现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而他,也只有她了。他一向觉得在情感上依靠别人是件羞耻的事,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需要在情感上依靠着姐姐,只有这样,他才能支撑住那每时每刻汹涌而来的让人在一瞬间就能崩溃的哀伤浪潮,不至于也让自己陷入到那无穷无尽的痛苦消极之中。每天晚上,只有在想起姐姐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惊醒一般,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重新树立起站在她前面替她挡去一切的坚定信念。
他特意降低了时速,让车子在马路上略显缓慢的行进着。从半开着的车窗外吹进来的风温柔而凉爽,让林晏生生出了些许清爽之意。这几天住院,她闻到的不是消毒水的味道就是气闷的味道,整个人早已厌烦不堪,此时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风,她只觉得十分享受。她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浸浴在阳光中的马路、每辆驶过的车子跟街边行走的行人。这一切她是多么的熟悉啊,它们没什么变化,起码她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她默默地瞧着他们,打量着他们,忽然心里一痛,那个隐约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对她喊道:“可惜爸妈回不来了,我再也不能跟他们在这条街上一起行走,一起散步了。”
林晏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她蜷缩着身子瑟瑟的发着抖。那声音好像一把利刃,在她心上不停来回割着。不行,她不能这么屈服,它说的都是假的,她不能相信,也不会相信的。
这条路忽然变得漫长了起来,在林晏生心里,好像开了一个世纪才到了自家门口。林晏桓下了车,准备扶她下车的时候,蓦然看到她惨白的一张脸,不禁唬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林晏生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从车里蹭了下来,无力地靠在车门上。林晏桓锁好车,几乎半搂着半扛着她朝电梯口走去。林晏生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那两个救命的杯子,恍恍惚惚的进了电梯,又进了自家的门。家里的家具依然那样摆放着,一如父母出门前的样子,看到这熟悉亲切的环境,林晏生心里又是一痛,脚步一软,差点跌倒下去。
林晏桓把她扶到床上,让她躺好来,又端了一杯水给她喝。瞧着林晏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才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你要是觉得好些了,我带你去看看爸妈。”
林晏生似乎没听见他的这句话,她转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逃避着那火一般灼热的现实。
“他们走了之后,你还没去看过他们。”林晏桓缓缓说道,“也算是你去送他们一程吧。”
林晏生痛苦的闭上眼睛,她不想听他说话,更不想听他说到父母。在她心里,他们一直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存在什么送不送的话。
林晏桓见她没什么反应,伸手掰过她的肩膀,见她紧紧闭着眼,倔强的抿着嘴角。他说道:“姐,你得坚强起来,爸妈如果在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走了,但我们还得活下去,你这样一直逃避不是个好办法的。”
“你闭嘴......”林晏生忽然哀哀乞求道,“你别说了,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你出去,你快出去。”
林晏桓愣了愣,他紧紧地咬着牙,手用力握成了拳头,好半天,他才吁出一口气,把那股让人哽咽的、差点让他爆发的情绪压了回去。他替林晏生掖了掖被角,把空调温度开到适宜,才站了起来,说道:“行,那你先休息,我先去公司忙了。”
林晏生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出门,又关上了门。她蜷缩起身体,用力地抵抗着那汹涌而来的疼痛感,她在努力给自己营造出一种幻觉,一种父母还未离去的幻觉,并且终于成功了。恍惚中,她似乎听到母亲呼唤她出来吃饭的声音,她微微的抿嘴笑着,觉得十分幸福,阖上眼渐渐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窗外一片黑暗,只朦胧看到对面楼上房间里的灯光。林晏生睡的糊涂,撑起身来,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怀里的两个保温杯滚了出来,她一时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它们。回忆渐渐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也想起了一切,可是这一切是她所躲避的,在睡梦中不曾出现的。她觉得很痛苦、很烦躁,想要快点从那禁锢中逃脱出来。她下床穿鞋,犹豫了下,把两个杯子在床上摆好,给它们盖好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客厅里也是黑暗一片,她呼喊道:“爸!妈!晏桓!”她喊了好几声,声音越来越大,也感到越来越害怕跟慌乱。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林晏生后退着,她感到十分惊惧,直到跌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她蜷缩起整个身体,两条胳膊环抱着膝盖,想要把自己保护起来。
她吓得浑身颤抖,十分害怕,抖抖索索的说道:“妈,我害怕,你在哪里啊?我害怕,你快回来。”她好像回到了儿时父母不在家外面又打雷的时候,那种恐惧跟恐慌是能摧人心的,让人临近崩溃。好在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她正在拼命地咬着手抵御那股恐惧的侵袭的时候,门边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柔和的光线从半开的门缝中流进来。背着光,林晏桓打开了门边的灯,弯腰准备换鞋。
一瞬间,周围全亮了,林晏生被吓了一大跳,怔怔的望向林晏桓。林晏桓看到她狼狈脆弱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他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换,光着脚走到她旁边,急忙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晏桓!”看到林晏桓,林晏生仿佛在无边无尽的沙漠中看到了一小片清澈的泉水。她松开胳膊,扑进他的怀里,浑身仍在颤抖,声音发抖的说道:“还好你回来了,还好你回来了。”
“怎么了?”林晏桓抚慰的拍了拍她的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林晏生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乞求道:“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我不走,不走。”林晏桓在她身边坐下来,担忧的望着她。姐姐这些天瘦了不少,刚刚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个骷髅似的。她此时看起来太脆弱了,好像一个玻璃娃娃,随时都能碎掉,他不禁有些后悔对她的逼迫,也许让她保持不接受事实的状态会让她心里好受点,她毕竟不是自己。想到这里,林晏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道:“没事,我不走,别怕。”
林晏生闭着眼,咬着嘴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睁开眼,望着弟弟的面孔,失神的瘫倒在沙发上,嘶哑着声音说道:“我刚刚醒来喊你跟爸妈,你们都不在,把我吓坏了。”
林晏桓望着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我现在回来了,至于——至于爸妈。”他隐隐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过段时间也就回来了,你别太害怕,家里还有我的。”
林晏生看着他,目光里显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亮,期待的问道,“爸妈真的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吗?”
林晏桓点了点头,他咬紧了牙关,脸颊的肌肉随之起伏着。
“那就好,那就好。”林晏生微微露出一抹笑,不停地点着头。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林晏桓问道,看着林晏生点了点头,便放开她的手,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他的步伐很快,进了厨房之后迅速地拉上了门。他靠在门上,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好像溺水了的人一样大口的喘息,试图寻回那珍贵的氧气。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白色的骨节在皮肤上若隐若现,太阳穴边青筋暴起,牙关都快要被他咬碎了。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擦了擦湿漉漉的眼睛,重新恢复到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蔬菜,准备做饭。
林晏桓回来了之后,林晏生感觉好了些,但她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她从卧室床上把两个保温杯拿出来,仍旧抱在怀里,蜷缩在沙发上。很快,厨房里传出来了饭菜的香味,闻着这味道,林晏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些天她病着,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吃的时候,也只是吃些清淡的,把胃饿了个通透。这当儿回到了家里,在熟悉的环境里,她感到十分安心,紧绷着的神经也就松懈了下来。只是那围绕着心脏的噩梦还逡巡不去,她不愿想它,便大声喊道:“晏桓,做好了没有啊?我好饿。”
“好了。”林晏桓应了一声,摘下围裙,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他默默地扶着林晏生在桌边坐了下来,望着她吃饭,自己却不动筷子。林晏生看起来饿坏了,风卷残云一般吞下了一碗饭,抬头看到林晏桓一口未动,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吃?”
“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林晏桓说道。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憔悴,虽然面上还摆出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但那让他看起来更好像是一个受了伤还兀自撑着的小豹子。林晏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她此时自顾不暇,正拼命地跟内心里的那个声音作斗争。听到他说这句话,她只是垂下了目光,继续扒着碗里的饭,仿佛吃了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
林晏桓看着全然不似以前的姐姐,感到有些凄凉。他想起以前一家人围坐着桌子吃饭时候的场景,姐姐何曾像这样失了形象过。一旦回忆浮上心头,林晏桓就觉得好像被刀割似的,他急忙闭眼深呼吸,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你先吃吧,我去洗个澡。”
“那你快点回来。”林晏生急忙说道。林晏桓点了点头,朝浴室走去,他急于想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就不必伪装,就可以得到片刻的轻松。
林晏桓离开之后,林晏生突然没什么胃口了。她拿着筷子对着饭碗发了半天的呆,幽幽叹了口气,把筷子放到桌子上,托着腮发起愣来。林晏桓洗完澡了,她还在桌边坐着,吃剩的半碗饭看起来已经冷掉了。
“吃完了?”林晏桓侧身看了她一眼,问道。
“嗯。”林晏生怔怔的应了一声,突然问道,“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妈做的饭了。”
林晏桓皱了皱眉,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冷冷说道:“再过段时间吧。”
“过段时间是什么时候?”林晏生仰头看着他,“妈上次说想去听菲乐乐团的音乐会,我查过了,七月份的时候在我们旁边的城市有一场。看来我得早点订票,不然到时候买不到票了。”说着,她低头在身上寻找着手机,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找见。
“你别管了,到时候我来订吧。”林晏桓望着她,情绪有些低沉,还是勉强说道。
“那你要记得。”林晏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吃饱了。”
“那就赶紧去休息吧。”林晏桓端着碗盘朝厨房走去。林晏生点了点头,她拍着肚子,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蓦的看到那两个保温杯,一时之间有些错愕。爸妈既然出门了,怎么不拿这两个杯子呢?这两个杯子可是爸妈的老朋友了,陪了他们多少年啊。林晏生想着,思绪变得分散混乱起来,心底的那个声音又隐隐约约的开始叫嚣。她急忙捂住耳朵,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注意力集中。“是了,肯定是他们忘记带了,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们说一说。”林晏生捧起两个杯子,笑了笑,转身朝卧室走去。
睡觉之前,林晏生一定要林晏桓陪着她,等她睡着了,他再离开。林晏桓看起来累极了,恨不得倒头就睡,但看着姐姐那张瘦削憔悴的脸庞,反对的话始终没说出口。他在床边坐下来,无奈的望着她,说道:“好,那你快睡吧,我也很累。等你睡着了,我也要去睡觉了。”
林晏生看上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大睁着眼睛,一会儿望望台灯的光,一会儿看看困得直点头的林晏桓,忽然问道:“爸妈到底去哪儿了?”问完这句话,她又自言自语道,“我真的糊涂了,爸妈出去旅游了呀。你不是陪着他们去旅游了吗?怎么你回来了,他们还没回来呢?”
林晏桓直起腰来,无语的看着姐姐,他忍不住又说那之前说了无数遍的话,但最终忍住了。“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她消化不了的,还是慢慢来吧。”吁了口气,他问道,“你还记得前几天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吗?”
“什么事?”林晏生看起来又无辜又迷惑。
“彭仗。”林晏桓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林晏生只觉得头上仿佛炸了一个响雷。她呆呆的望着弟弟,似乎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该打官司我们就打官司。”林晏桓的神情冰冷的几乎不近人情。
林晏生把头埋进被子里,好半天,才闷声说道:“算了吧。”
“你要是害怕他拿照片跟视频威胁你,那你大不用怕。”林晏桓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林晏生翻开被子唰的坐了下来,她皱眉看着弟弟,说道:“我说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你怕什么。”林晏桓说道,这句话并不是在问她,他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决定跟计划,说出这件事也只是通知她,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我没怕什么,我只是——”林晏生恼怒的说道,可是好半天也没说完这句话。她重新倒了下去,把头埋进被子里。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总归是要处理的,我不可能看着他伤害了你还逍遥法外的。”
“他并没有——并没有完全伤害到我——”林晏生有些难堪,缓缓说道。
“那你跟穆熠怎么回事?”林晏桓又问,“你跟穆熠因为这件事分开了,这难道不是伤害吗?”
“不是——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我不管你们的事,反正彭仗这个案子必须要处理。你作为当事人必须要面对调查,我先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说着,林晏桓站了起来,他锤了捶腰,“我先回房间去了。”
“林晏桓!”林晏生叫到,“我不!”
林晏桓没应一声,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面。林晏生怔怔的看着被关起来的门,觉得浑身冰凉,她感到那股恐惧重新席卷而来,立刻就包围了她。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来,也抵御不过那恐惧所带来的寒凉跟冰冷,那直让她颤抖跟害怕的冰冷。
回到房间之后,林晏桓忽然感到浑身瘫软无力。他倒在床上,无望的看着天花板,彭仗......彭仗......他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难道对彭仗的惩罚还不够吗?他还想要些什么呢?就算让彭仗去坐上那一年多的牢,又有什么用呢?刚刚说那话,也只不过为了转移林晏生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不停的问父母的事情,这让他觉得很难受。想到这,他不禁感到心灰意冷,支撑了一整天,到这会儿,他终于觉得累了。侧转身,他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去。可是一闭上眼睛,父母那两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孔又出现在他眼前,扰的他心不宁,意不安。他的心早已不是一整块儿的了,曾几何时,它还因为家的原因黏连着,但现在,连这个动力也没有了。他从不曾抱怨过命运,可是这一刻,他忍不住抱怨起命运来。
林晏生忐忑不安的过了两天,见林晏桓并没有逼迫着她去面对这件让她十分难堪羞辱的事。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的神志似乎清明一些了,只是打心底里还是不肯相信父母已经去世的事实。她坚定地认为他们只是出去旅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这伪装起来的错觉让她信以为真,成功的骗过了她的理智。只是苦了林晏桓,一面要处理公司的事,一面要处理她的事,还要应付她天真的想法跟话语,费尽心思维护着她这虚幻的幻想。但对于林晏桓的付出,林晏生是从未察觉的,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这些天来,她是把自己所有的感受都放大了的,丝毫也没想到身边的人也受了伤害,或许他们心底的伤害比她心底的伤害还要重。只是他们选择了面对,选择了承受,她选择了逃避而已。
穆熠仍时不时的来找林晏生,但她愿意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穆熠明白,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就算他放下一切,愿意接受现在关于她的一切,她也不肯回头来看一眼自己了。刚分开的那几天无疑是很痛苦的,不怎么喝酒甚至讨厌喝酒的他居然染上了酒瘾,每天晚上从公司回来,总是要喝个大醉才肯上床睡觉。穆昱恺跟喻琴泠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加上出了这回事,他们自己心里也痛苦不已,更加顾不上儿子了,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就让他喝吧,也许过了这段时间心里没那么难受了,他也就不这么折腾自己了。喻琴泠心里的自责一直未退,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虽然记不清梦里梦到的是什么,但每次惊醒过来的时候,她总是惊魂未定的呼喊着:“静由!静由!”穆昱恺被她惊醒,除了空口说几句话安抚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喻琴泠的情绪越来越低迷,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鉴于此,穆昱恺便想着带她出去散散心,也许会对她好一点。离开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爱妻就这么颓废下去。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喻琴泠还在绝望的责备他,“盛铭跟静由都走了,你还想着带我出去散心!”穆昱恺默默地承受着她的责备,等她发泄够了,才说道:“如果他们在世,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个样子的。”听到这句话,喻琴泠掩面哭泣起来,哭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抽噎着问道:“他们真的会原谅我们吗?”
这个问题当然不是穆昱恺能回答的,如果要乞求原谅,或许只能对林盛铭跟沈静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孩子乞求原谅了。林晏桓那天在医院里的神情他们还历历在目,那冰冷砭人肌骨、刺人心肺,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张脸。后来林晏生出院,他们也只能远远的看着,目送着她离开医院,却不敢上前去安慰她一两句。过了些日子,临近夏末的一个傍晚,老两口正在家里坐着,突然传来敲门声。他们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晚上八点,离穆熠回来还早着呢,要是他准备回来了,必定会提前给穆昱恺打个电话,让他的老父亲去接喝的醉醺醺的他的。穆昱恺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见林晏桓站在外面,急忙打开门,问道:“晏桓啊,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林晏桓看了穆昱恺一眼,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显得平和了许多。越过穆昱恺的身子走进去,他看到喻琴泠站在沙发边上手足无措的望着他,显得有些狼狈可怜。林晏桓朝楼上望了一眼,说道:“我来找穆熠,他在吗?”
“他还没回来呢。”穆昱恺关上门,笑道,“快过来坐。”
面对着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似乎变成了十几岁的孩子似的,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看林晏桓的样子,并不是专门来责备他们的,更何况过了这么久了,要责怪他们,他应该早些来才是。望着林晏桓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喻琴泠不安的看了丈夫一眼,感到有些紧张。
“穆叔叔,喻阿姨。”林晏桓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我爸妈的事——跟你们没关系的,你们不必太过于自责。”
穆昱恺跟喻琴泠都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林晏桓,突然崩溃一般的说道:“晏桓啊,是叔叔阿姨不好,如果不是我们的那个电话,你父母也不会——”
林晏桓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也是好心,只怪我,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情况。”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刚回来,心情很不稳定,对你们的态度不太好,希望你们别见怪。”
“晏桓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喻琴泠说道,她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了,“叔叔阿姨怎么会怪你啊,你就算打我们骂我们都情有可原,我们怎么会怪你呢。”
“打骂倒不至于。”看到他们的神情,林晏桓刻意笑了笑,似乎是为了缓和眼前的气氛,“现在我跟我姐没有父母了——”他略显艰难的说道,“以后还得靠着你们,毕竟我们两家人就跟一家人一样的。”
提起林晏生,穆昱恺跟喻琴泠又想到了穆熠,如果这两个孩子还在一起多好啊,可惜已经分开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氛围霎时冷了下来,三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穆熠去哪儿了?我找他有事。”林晏桓突然说道,打破了这寂静的空间。
“哦哦。”穆昱恺急忙说道,“他估计这会儿还在外面应酬呢。”
“应酬?”林晏桓皱了皱眉,“他现在也学会应酬了?”
“接管了公司,必须要学会的。”喻琴泠勉强笑道,“你要是找他,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跟你叔叔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
“行,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林晏桓站了起来,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们要送自己的动作,“不用送。”
虽然这么说,但穆昱恺跟喻琴泠还是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开车远去了,才回身进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喻琴泠松了口气,跟丈夫面面相对,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或许他们可以因为林晏桓的原谅而感到片刻的释然,但心里的那个结却是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