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明知是无罪的人而使他受追诉,对明知是有罪的人而故意包庇不使他受追诉或者在刑事审判活动中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枉法裁判的行为——叫做徇私枉法。
这是张睿明的底线,即使面对的是这个张家多年的世交,即使几分钟前,这个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而上下奔波。
法律就是法律。
王英雄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几十年侄子的男人,他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原本搂着张睿明的手也放了下来。
“王叔,我还是想和你好好谈一次,你……”
张睿明还想说什么,王英雄摆摆手,示意他先进去。
回到茶室,张擎苍正坐在茶座上捧着茶杯生闷气,张睿明回到位置上,于现在紧张的气氛下,即使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时也不好开口。”
王英雄倒不介意,没等服务员过来,他就把张睿明面前的旧茶倒掉,又用茶刷刷了刷他的茶杯,给壶里重新添水,开始烧起来,这时旁边典雅的女服务员要过来帮手,却被王英雄挥手拒绝了。
烧水,沏茶,王英雄品茶三十多年,手法极为熟练。放茶前,他先烫了烫茶壶,再往茶壶里慢慢放茶。一个小小的放茶动作,看似简单,其实学问深奥,先放小叶,再放茶末,最后放入大叶,没有几年的手法,光放茶这一关就过不去。茶叶放的不好,口感就会逊色,有些茶友说喝铁观音喝不出甘甜的味道,问题多半出在放茶的步骤上。
王英雄冲完第一泡壶茶,突然迅速的把茶壶倒了倒,他这下为的是不积茶水苦涩之味,手法利落,滴水不漏。这时茶香积于壶底,一般来说第二冲的铁观音才是最佳的口感,但是奇怪的是,王英雄并没有把第二壶的茶奉上,而是马上又把茶汤倒掉,上了第三壶热水,这次茶香蕴韵,但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了。王英雄手法迅捷,疾风迅雷、撒豆成兵的一下,转眼之间,他手里的茶杯,已经注满了茶汤。
“尝尝,品一下。”王英雄把新茶放到张睿明面前。
刚拿上手,香味随着升腾的蒸汽铺满了整个茶室。
张睿明微微一品,第一口轻轻啜着最上层的茶汤,“啧!”品茶人喝入第一口时的轻叹,是对茶的最高赞扬,即使对茶道只是初通的张睿明,此时也分辨出面前这杯,是茶中上品。
甘中带甜,香气馥郁持久,清高隽永,灵妙鲜爽,怕是张睿明今生喝过的,最好的铁观音。
王英雄手不停歇,把另一杯新茶换过张擎苍手里的冷茶。
茶喝了快半小时,父亲张擎苍一语不发,王英雄也默默啜着自己手中的铁观音,张睿明就看着两人默默地泡茶、喝茶。
等张睿明喝的入味了,王英雄抱着茶杯,温煦的说道:“睿明,这茶原本是很正的柴烧铁观音,比一般的铁观音还要苦,香还要浓,你父亲和我都是茶中老饕了,对于我们这种老茶客来说,我们喜欢喝的都是第二道、甚至第一道的茶汤,但你父亲之前告诉过我,你平时喝茶喝的比较少吧?”
“是的,叔,我一般喝咖啡为主。”
“那就是咯,我这次为你泡三道水,这样的柴烧铁观音味道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正,但是甘甜淡香,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茶道深奥,每壶茶里都有学问啊!喝茶喝的就是一个“心、境、情”,这点,睿明,没人教过你吧?”
张睿明顺着王英雄的话说道:“是的,王叔,我对茶道一窍不通,还请王叔讲解。”
“有些茶,喝起来层次分明,但是道理大,有些茶的道理却很质朴,比如像你这壶三沸铁观音,总结起来,其实就四个字——舐犊情深。”
“喔?”张睿明隐隐猜到王英雄想说什么,但此时又不好打断他。
“我和你父亲把之前苦正的第一道、第二道水滤掉,为你奉上清香、淡然的第三道茶,也是希望你能容易入口,喝的轻松,平和一些,就像这次为你谋划的前途一样,也是希望在我们两年老力衰之前,扶你上马,送你一段飞黄腾踏。”
张睿明望着眼前的王英雄,这番话若在平时,再联系之前王英雄的款款好意,那必定是会打动自己,但是现在,津药化工的案子正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开始搜查,此时王英雄刻意的卖弄温情,不得不引起了自己的警惕。
如果此时有任何的心软,这个案子就很难进行下去。
但此时,又若是轻易翻脸,于情理上来说,却又太过意不去了,但国家公益扛在肩上,明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搜查津药化工,这是大义所至。
王英雄不愧是老辣的津港大佬,今天晚上他请出副市长蒲任出席,不管是为张睿明谋事还是展示实力,都是绝妙的一笔。于私卖了张睿明一个大大的人情,于公,摆明了自己手里的影响力,让检院和警方不得不考虑案件影响,投鼠忌器。
而且,张擎苍还坐在这里呢,父亲和王叔的关系,张睿明心里一直很清楚,在零散的记忆里,王英雄就一直与张家有所走动,如果现在贸然撕破脸,父亲肯定会顾及与王英雄的情谊,痛骂自己一番,但如果不说,明天直接登门搜查,那更是显得自己刻薄无情,毫无人性了。
张睿明陷入纠结,只能默默饮了一杯手上清茶,淡香的茶汤顺着舌尖,流过唇齿,贯满双颊,顿时香气满满充沛唇间。
就在这一低头间,张睿明突然发现面前茶几上这套红木茶具有些奇怪,仔细一看这套茶具略显老旧,红木的托盘上有几处的碰蹭的痕迹,张睿明不太懂茶道,但也看出这茶具的颜色、款式也与这茶楼整体清雅飘渺的素色装饰不太融洽,看上去不太像是这里本有的茶具,再仔细一看,在茶座的右下角处,有两行篆刻的小字,上面刻着两句诗词: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张睿明唯一的爱好就是古诗词,这一眼就看出这诗来由,出自王昌龄的《送柴侍御》,一般是用在临别赠友人的场合,这两句说的意思也是“两地的青山同承云雾,同受雨露润泽,虽间隔万里,但看的也是同一轮圆月”的知己之情。
再仔细一看,两行小字下面还有落款:“吾兄临行,英雄谨赠。”
这……?见张睿明一脸疑惑的样子,久未说话的张擎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当年我去广西跑第一笔单子时,你王叔送给我的,我带了这套茶具,在广西的偏僻山里,我就靠这套茶具喝了一年的茶,守了一年厂房,才跑成了第一笔单子,这就是你王叔的情谊见证。”
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父亲当年辞职后,山穷水尽之时,王英雄仗义出手,给了张擎苍第一笔单子和这个茶具,让张擎苍终于在商海赚到第一桶金,才使的张家有机会翻身。
“所以,当时,我回来后,就把这套茶具带回来,一直存在这里“沄韵阁”,说起来,老王,我们用这个茶具也喝了十多年茶了哦?”张擎苍最后这句倒是对王英雄说的。
“嗯,有这么久了,你看这茶渍都渗进木色里去了。”
锦上添花倒不难,最珍贵的是雪中送炭。
看到这,张睿明心里一沉,之前吴小琴、王援朝那些人的面目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要不?这次就放王叔一马?
这下张睿明更不好提明天搜查津药化工的事了,此时说出来,自己简直就是无情无义的罪人。
“睿明啊,我知道你最近负责的事,我也不是怕你查,而是我……这个确实有难言之隐啊。”
没想到,王英雄借着此时气氛率先说出了张睿明的心事。
“王叔,这个,哎……”原本设想无数种开头的张睿明竟突然语塞。
“我们津药化工是津港……不,是整个南州省最大的医药化工集团了,这次的事件,不管怎样,我知道,我们肯定是最有嫌疑的,但是,睿明,你要知道,我手下一个制药厂就有2000多名职工,我也不止这一份产业,我也不可能时时监督、面面俱到的去管理每一个罐体的情况,每一次生产,每一次过滤,我不可能都守在旁边,但我一直以来都是把环保、安全放到第一位的,不然我也不会投入三个亿来研发这样一个废物处理系统,而且自从荆沙河的消息爆出之后,我特意要求他们每个车间的负责人,必须加强管理,车间主任必须每次生产,每批次废料都严格按程序来,责任到人,台帐清清楚楚,可以说,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但现在,我更是担起一个企业家的责任义务来,我愿意尽最大程度的配合,只要一点,就是你们检察院和西江分局那边,这几个月不要对我们动手,让我平稳的IPO,你要我出钱出人都可以,睿明,我这是真心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