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廖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没见过居然有咨询者如此反驳的情形,一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张睿明却一把将凳子搬近了一些,他伏底身子凑近这位心理咨询师说道:“你应该结婚了吧?像你们这行的,其实和我们差不多,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假如啊……你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你丈夫却告诉你他工作没了,他也没多少补偿金,你儿子成绩一般,马上要择校了,要大笔的择校费。你以前总相信房价会跌,没在以前买房,现在还是租房住,看着这副场景,你告诉我,如果仅仅只有沟通,那这样会不会出现你说的那五种情形?”
“我……我丈夫工作挺好的,我儿子也成绩不错……”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这不重要,我说的是假如,同样,也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过那样为钱发愁的日子,所以你并不理解真正的夫妻关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简单的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就是夫妻关系中最朴实的道理了。你说的那些个“缺乏信任”、“冷战”啊等等等,都是对生活压力的具象化体现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这廖医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张睿明的节奏带着走了。
“夫妻关系说白了,一切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年轻时的那些情情爱爱的,可能是最开始在一起的助推器和点火器,但就像火箭燃料一般,到最后总会磨完,而剩下来等让两人稳定在太空轨道上的,总结下来,其实就三个因素而已:性因素、经济因素、情绪因素。
这里面最重要的是经济因素,而两个人在一起要和谐,三个因素里起码要有两个因素稳定。如果三个都和谐,那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但大部分人都是只能有两个稳定因素,这就是大部分国内夫妻的现状,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大致也能走下去。但如果两个在一起的因素都没有,那这对夫妻很可能就会分手。这就才是夫妻关系的真相。你说的那什么“缺乏信任”、“相互理解”都是屁话!你告诉我,当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讲这些“理解”、“沟通”有什么意义!?”
在将一切都发泄出来后,张睿明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反倒是他面前的心理咨询师目瞪口呆,一下怔怔的都说不出话来,张睿明喝了一口面前纸杯里的水,他极少在单位里说这些家庭琐事,也几乎没有过像这样发泄情绪,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次的心理咨询倒算是很成功了。
他心绪平静了一些后,恢复了往常的平淡面孔,有些歉然的说道:“额……那个廖医生,不好意思,刚刚我有点激动了,这也是我自己心里压力的一种发泄吧。总之,对不起,刚刚对你说的有些过激。”
那廖医生愣了一下后,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能发泄出来就是一种最积极的治疗……但我有个疑问,你刚刚说的这三种因素,你自己在夫妻生活中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呢?这三种重要因素又有几样?”
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时却不发一语了。
…………
张睿明在搬回宿舍楼住后,虽然环境恶劣,生活品质下降,而且他突然申请宿舍的事情在市检也引起了一些反响,不少人都感到震惊,像他这样有着一名老富商父亲的老检察官,居然会和那些个聘用人员以及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一起挤在拥挤的宿舍楼。这实在是惹人遐想,在外人看来,张睿明要么是夫妻关系出问题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几天之后,关于他离婚、破产的各种传言就不翼而飞,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但在现在的情形下,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但对他来说,搬回宿舍楼倒也有一点不错的方面,起码减去了通勤时间,更方便加班了。这天晚上7点,张睿明晚饭后无事可做,习惯性的回到办公室想看看内网电脑上有什么新的业界新闻、新的司法解释、条文新规。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检察长助理——吴云。
这小子今天神色很轻松,一进来就堆上满脸笑容,倒是对张睿明这个曾经的老领导显示出了一分尊重。
“哟,我前面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估摸着你肯定在加班,这下过来一看,果然如此,您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这种无私奉献的态度,还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张睿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过分奉承道:“少来了,吴大助理,你现在已经是我领导了,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啊?”
吴云收敛起笑容,“指示不敢当,我就是跑腿送信的,是这样……那个严检请你过去一趟。”
听到这里,张睿明眉头一皱,奇道:“现在?”
“额,对。他刚刚和我说的,好像有什
么人在等你吧。”
张睿明这下更奇怪了,会有什么人不打电话,反而是跑到检察院来直接找自己呢?而且是这个时候?
他也没多想什么,吴云出去后便马上起身,往严路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这吴云是检察长助理,按道理来说,现在是每天跟着高裕民跑东跑西的,怎么还会突然帮严路这个副检察长传话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要知道像高裕民和严路他们几位检察长,每个人都有自己专用的司机、助理,轻易不会互相带话。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按道理今天这个情况是不会出现的,除非……
除非这本就是高裕民的安排。
张睿明心下顿时了然,不管等下出现哪副场面,但背后都是高裕民的手笔,怎么也必须担心一点,乱想间,他已经来到了严路的办公室门前,此时里面隐隐传来几声谈话声,明显还真是有几个人同在里面,笑的颇为大声,看来都是与严路私交不错的访客。
张睿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笑声顿时一收,接着便传来严路威严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里面此时除了副检察长严路,还有另外两人在里面,张睿明乍的一眼看去,本以为都是不认识的人,本想简单的点头示意一下就过去了,可他目光刚聚焦到其中一名年轻人脸上时,顿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个人他在前不久才见过面!甚至还和他动过手!按道理这个还应该在看守所里!绝不可能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检察院出现,还在检察长的办公室里高声谈笑,一脸得意的神色……这个人就是他不久前在津港城市发展银行里抓住的那名“抢劫犯”!
“你!你不是……”
张睿明手指着眼前这个面容颇为俊美的年轻人,眼神里已经惊愕到了极致,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名被他死死抓住的“现行抢劫犯”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脑袋里迅速过了一下所有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这样一看,与他印象中那个一同坐在警车上,带去执法办案区的年轻人是一模一样,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是双胞胎?
那名“抢劫犯”接下来的举动,打破了双胞胎的可能性,只见他笑着站起身,径直走到张睿明面前,居然对着这个将自己亲手制服、扭送公安机关的检察官伸出了右手。
“你好!张部长,哈哈,这个真是有缘分啊!居然又见面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照片还以为是假的,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
张睿明看到他出来,简直比看到死尸复活还有震惊,要知道当时他那行径——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名女会计动手抢夺,这可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是张睿明自己亲手抓住,扭送公安机关的,怎么可能在这几天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不管是按抢夺、还是抢劫未遂定性,这小子应该是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绝对是呆在看守所里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这番情景已经颠覆了张睿明的生活常识与工作认知,他从来没见过涉嫌抢夺、抢劫的嫌疑人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还在市检察院里与一名副检察长谈笑风生!?怎么可能,难道自己在做梦?
张睿明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坐在主座上的严路,严路正笑着替另外一名年长的来访者亲自添茶,神情看起来非常自然,似乎并不知晓这名“抢劫犯”的来历。
“严检,这几位是……”
张睿明的疑问还没说完,严路倒掉了茶壶里的废水,回头说道:“这两位是我们津港有名的陈橙地产公司的沐阳沐总监和鲁建鲁董,他们今天是过来递交一份公益诉讼线索的……”
“线索?不是,我有件事想……”
张睿明有点糊涂了,可他还没说完,那沐阳便自己向他解释道:“哦,严检,之前我有件情况忘了向你说了,我和我们张部长之前就认识,打过招呼,张部长身手很好啊!”
“噢?还有这情况?”老严笑了笑,还是没有认识到此人的身份,张睿明都要急死了,他刚想抢着说话,却见沐阳笑着说道:“当时是在银行里面,我替我们鲁董追回被那边窃取的公章时,与张部长发生了一些误会,他可能以为我是什么银行劫犯,当时还起了冲突,导致我被警方带走,不过后面没事了,我在西江分局里将事情讲清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什么?张睿明没想到居然是他先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来,接着,沐阳将整个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按照他的说法,那天在银行里会突然对那名同样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小会计出手,完全是有原因的。
当时沐阳抢走的,其实
就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公章。而沐阳作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企划部总监,为什么会从自己公司的会计手里抢自己公司的章,这里面涉及到的是一场非常复杂的企业内部股权斗争。
今天过来的沐阳和这位鲁建鲁董都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但陈橙房地产公司在不久之前被另一家全国有名的大房地产公司——兰贵园集团给收购了,现在兰贵园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大股东,占股55%左右,而陈橙房地产公司过去的一些高管与员工持股40%,剩下的都是不影响大局的散家持股,而这场收购其实是一次野蛮收购,兰贵园集团为了推进在津港的全面布局,特意收购了陈橙这家规模较小的津港本土房地产公司,而在强行入主陈橙后,兰贵园还准备大批清洗原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现在双方正斗得如火如荼,甚至上演了全武行,具体的细节沐阳现在也没有提,他只是笑着说道。
“反正现在双方是已经图穷匕见了,他们兰贵园的“空降部队”甚至都将我们公司的公章印信、重要资料都强行带走,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极端手段,找了一个机会,从银行里抢回这原本属于我们公司自己的东西……”
听到这,张睿明才明白这场荒谬的“银行劫案”背后原来是有着这样错综复杂的缘由,但他还是眉头一紧,听出了里面一个小问题,问道:“那……就算你们不服他们的收购,或者你们内部有这些管理上的纠纷,但你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去用这种暴力手段抢夺回来吧?你这种行为……怎么看都还是不妥,他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你们陈橙的股份,那这些公司的印章应该也属于他们吧?你这样就不涉及犯罪?”
沐阳笑了一笑,张睿明发现这人现在与那天在银行碰到时的气质完全不同,当时的他,气质内敛,出手果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从那女会计手里将公章抢走,当时全场除了自己这个早有察觉的检察官以外,完全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那种狠利与迅猛,给张睿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都让张睿明误以为此人是一名惯犯。
而此时,他却身穿一身紧板的西服,脸上挂着的是和煦的笑容,待人接物文质彬彬,完全不复当时的那股凶劲,让人只认为这是一名商界精英,但张睿明却知晓在此人斯文的外表下,很可能是隐藏着一颗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狠利心肠。
“张检不愧是专业的,确实,当时我在西江分局那里也解释了很久,后面他们那位陈局长还和我大吵了一架,可是,我刚刚有一点忘了和张检说了,我们这样拿回公章的行为看起来有些鲁莽,但其实却是合理合法的,因为我们公司已经在起诉兰贵园集团了,他们对我们公司的收购是不合法的,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而且,他们现在的资金、账目上都还有问题,这点我们是有证据的,我和我们鲁董现在都在为抵御他们的恶意收购而上下奔走,但现在整个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说不定很快我们陈橙就能摆脱他们兰贵园集团了。”
见这沐阳笑的灿烂,张睿明却心里发毛,暗自提醒自己这小子不是善匝,他反问道:“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所以西江分局他们就没管你?当时就放你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当时,我被他们连番询问了近十个小时后才出来的……”沐阳笑了笑,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和张睿明解释这么多:“对,最后他们陈局长说这些是我们自己公司内部的事,所以我就出来了。”
张睿明抬了一下眼皮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代表这陈橙房地产公司与这兰贵园集团之间的股权纠纷看来是空穴来风,而且还是有一定证据的,不然西江分局不会如此定性他的抢夺行为,而且,确实在这种涉及到大公司之间的互相攻击,又有民事诉讼的情况下,当时西江分局的警官们也不好去对这番内部争斗的行为做出处理。
这下,这位“抢劫犯”为何会大摇大摆的出来,而且坐在这里同自己侃侃而谈的缘由算是搞清了。
解开心中疑惑后,张睿明坐了下来,面前严路完全不复以往的严肃面孔,在两名外人面前,倒是显得颇为和气,甚至主动给张睿明倒了一杯茶。
张睿明倒没和这位曾经怼过多次的检察长太过客气,他知道老严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领导平时一点小事都会把自己骂的起飞,但现在肯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所以才默不作声,反而给自己好脸色看看,等着叫自己办事呢。
于是,张睿明点了点茶桌,粗略表示了一下接茶的礼仪,抿了一口茶,见老严还不吭声,看来是想让来张睿明自己将谜底兜出,他想了一下,也懒得和老严斗心思,便转过身对那沐阳和鲁建说道:“那像两位刚刚说的,这确实是一起颇为复杂的股权纠纷,两位也已经起诉了,但不知为何现在找到我们检察院来了?难道是我上次在银行和沐总监动手时,伤到了沐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