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泽国劲松

　　阳松婉拒了姜小军开车送他的提议，背上背了个背包，手里拎着个挎包，坐上了开往孝康的长途公共汽车。

　　麻县位于长江以南，江北省中东部，是江汉平原的一部分，除县境南部、东南部与黄县、潜县交界处是鸡公山余脉、有不高的几座山包和一片丘陵外，境内绝大多数地方地势低洼，河湖纵横，西与孝康地委所在地天门镇隔着一条长江支流曲江相望；全境面积2100平方公里，19个乡镇，72万人。

　　麻县自古以来就是军事要地，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地方，土地革命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人口不到30万的麻县就为红军和解放军输送了17万子弟兵，其中牺牲或失踪的高达13万余人；共和国成立后，麻县籍将军多达87人，因此获得了“将军县”的美称。但由于水患连年，加之曲江、长江天堑的阻隔，使得麻县困居一隅，自解放以来一直都是个农业贫困县，全县19个乡镇，除了马鞍镇等两三个地方稍好一点外，其余的大都是省级和国家级贫困乡。

　　汉中虽开通了直达麻县的公共汽车，但由于道路狭窄弯曲，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极难行走，加上要先去地委组织部报到，所以，阳松第一步先走318国道到天门镇。

　　六月，天气已变得炎热，汽车从早上8点出发，一路走走停停，沿途放下一些人，又带上一些人，车顶上不时有人爬上爬下，装卸大件行李或鸡鸭鱼等活物，车厢里一直闹哄哄的，如蒸笼一般十分闷热，偏偏大多数男人还都抽着烟，汗臭、脚臭、烟臭还有鸡鸭的粪臭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胀。

　　中午12点，行程大半，客车临时停在一个路边小饭店门口，乘客们纷纷下车，或方便，或蹲在树荫下吃几口干粮，或补充饮水；十几个农村妇女、娃娃提着竹篮蜂拥而上，推销叫卖汽水、饼干和黄瓜油瓜之类的瓜果。

　　阳松不停的用毛巾擦着额头、脖子里的汗，将随身带着的军用水壶里仅剩的几口凉开水一饮而尽，在饭店门前的水桶里灌满了水，又到饭店后面的水井处打了半桶井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回到饭厅，正掏钱想要买一份便饭，突然看见一个七八岁晒得浑身黝黑的小男孩提着个竹篮，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眸子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阳松缩回手，眼睛看向盖了一层灰白纱布的竹篮，纱布掀起一个角，露出几个圆圆的洁白的发糕。阳松快步走向小男孩，问道：

　　“小弟弟，这发糕是你家自己做的？多少钱一个？”

　　小男孩轻声道：

　　“嗯，我自己做的。五分钱一个。”

　　阳松掏出三角钱，递给小男孩：

　　“我要六个。”

　　小男孩伸出手，却又马上缩了回去，不肯接钱，眼里漫出一层泪花，哽咽道：

　　“发糕有点馊了。”

　　阳松一听愣了，忙蹲下身柔声问道：

　　“既然馊了，你为什么还拿来卖？你家大人呢？”

　　“爸爸妈妈在GD，奶奶病了，没钱看病。”

　　“你没上学了？”

　　小男孩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时，边上一位妇人道：

　　“这娃儿可怜哦，奶奶一病，家里没人照料，田里也荒了，姐弟两个只好退学，自己学着蒸发糕，卖点钱给奶奶看病，自己都舍不得吃，天这么热，半天不卖完就坏了。”

　　阳松听着心里发酸，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塞给小男孩，道：

　　“发糕馊了就拿回家喂鸡、喂猪吃，别再卖了，人要是吃坏了你怎么赔得起？以后做了发糕，没客人时可以放在井水里镇着。快回去给你奶奶买药去吧。”

　　小男孩手里紧攥着钱，眼泪扑簌簌淌下，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一转身“扑通”一声在阳松面前跪下，仰起稚气的脸，大声道：

　　“叔叔，你叫什么？我以后挣钱了一定还你！”

　　阳松心里怦然一动，连忙将他扶起，想了想，从包里掏出纸笔，对小男孩道：

　　“叔叔今天去报到，还没具体的单位。把你的姓名地址给我留下，我到单位后再和你联系，好不好？”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将笔记本搁在一张凳子上，低下头，一笔一画一丝不苟的写完，双手递给阳松，阳松一看，字迹倒还工整，只是有几个字不会写，用拼音替代了：

　　qian县liuji乡胡花村三组代威

　　阳松在拼音下重新写了一遍：潜县柳集乡胡花村三组代威

　　拿给边上的妇人看，问道：

　　“大姐您给看看，这孩子写的对吗？”

　　妇人看了连连点头：

　　“嗯，是的。代威这娃是个读书的好苗苗，可惜喽。”

　　看着代威跑远的背影，阳松顿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买了一盒便饭，匆匆吃完，上了车，眼前随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总是小代威那双黑漆漆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怎么擦也擦不去。

　　下午四点多，客车总算到达天门，绕是阳松铁打的筋骨，也觉得腰酸背痛，遂叫了一辆满大街跑的黄色人力三轮车，直接坐到孝康地委大门口，赶在下班前到组织部办好党员组织关系等手续，顺便借部里电话打给武宾，倒把武宾给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阳松会坐长途公共汽车来。

　　过了好一会儿，武宾和阳松在宿舍楼下见了面，两人进了屋，武宾骂骂咧咧道：

　　“真是狗眼看人低，才几天功夫，就他妈变脸了。”

　　“怎么啦？”阳松不解的问道。

　　“先没找到办公室鲁主任，我就直接给余华平打电话说你来了，问他能不能接见一下，他推说有重要活动不能见你。这会子鲁主任回来，我问他晚上余专员又要接待谁，他说今天没有重要安排。他妈的，去年你代表省委下来调研时，他就差磕头作揖了，恨不得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现在看你转眼要成为他手下的手下，马上就端起架子，翻脸不认人了，怎么特么这么个德性？！”

　　阳松呵呵一笑：

　　“唷，武哥，你都下来几年了，还怄这种气呐？为这种小事值得伤肝动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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