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的,正是从省城到县城来采购实木傢具,并“顺便”来敦促张丽萍去省体委报到的郝德胜和他的秘书。
秘书手上还拎着几样包装精美的礼品。
在他们身后,此时正围着一群好奇地打量和议论外来生人的邻家的小孩。
这便是小县城特有的景观了:
平日家属区生人来得少,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偶尔谁家有客人来,往往会围上来一大帮孩子。
有时就连周围邻家的大人们,也会三三两两站在远处,对生人指指点点,议论猜测。
“请问,你们是——?”
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站着的两位素眛平生的不速之客,张学儒有些茫然地问。
“噢,请问,你是张丽萍的父亲张师付吧?我们是从省城来的。这位是省城市政府办公厅的郝主任。我是秘书小华。”
秘书热情地向张学儒打着招呼,并主动介绍了自己和郝德胜的身份。
“哦,郝主任?快,快请屋里坐!”
听过秘书介绍,张学儒顿时睁圆了双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侧着身子往家里让客。
“张师付,家里一切都好吧?”
郝德胜进门后,想到张学儒今后有可能成为王副市长的亲家,便十分谦虚地说:
“你叫我老郝就行。”
“好,好,托您的福,我家一切都好。”
张学儒虽说对郝德胜和小华秘书的来意毫不知情,但他知道不能慢待客人,特别是不能慢待省城来的客人,于是赶紧对老伴说:
“快,孩子她妈,快给客人沏茶。”
郝德胜拿眼打量着张学儒老伴匆忙中收拾出来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几张旧床旧桌旧木凳,全部都是没有刷过油漆的破傢具,就连陶瓷的旧茶壶旧茶杯也是豁口少把的极不完整。
除去饭桌周围摆着几张凳子还算有点空间,其它的地方,这里、那里都堆满了杂物,使整个房间看上去显得拥挤不堪。
要不是亲眼所见,郝德胜真不敢相信,就在这样的破房子、旧家俱、小陋室中,居然能够出落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郝主任,我家实在太寒碜了,您、您别见笑,来我家真是委屈您了。”
张学儒随手抓起件小外孙的衣裳擦了擦板凳,然后神情侷促地请郝主任入座。
看得出,他的眼神中还是疑疑惑惑的,他搞不清自己的破屋子里,今天怎么会来了省城的大官。
郝德胜正要往凳子上坐下,忽然看见凳子上有几条小小的裂缝!
坐,还是不坐?
郝德胜稍稍犹豫了一下。
但他很快想起今天来张家的目的,想到梦都的追求和王副市长对自己的信任。
注意,这可是个不能怠慢的主儿!
坐吧,顶多也就弄脏一条裤子,回去洗洗不就行了?
郝德胜当即朝秘书摆摆手示意坐下,自己也率先入座了。
坐下后,郝德胜将双手搭在桌沿上,接着笑容可掬地问:
“张师付,你的身体不错吧?”
郝德胜话说的随和,但当官的架势摆在那儿,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张学儒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此时感到手足无措,他微微曲着背,不断地点着头,谦恭地说:
“不敢不敢,郝主任,您叫我老张好了。这位是我的老伴。”
说着,他指了指刚好送茶上来的老伴。
郝德胜微笑着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中华”牌香烟,向张学儒递上一支,说:
“张师付,我要向你老人家贺喜哟!”
贺喜?喜从何来?
张学儒茫然地看着郝主任,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张学儒带些敷衍地含含糊糊说道:
“就是就是,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老百姓的喜事确实不少。您看,今天就连郝主任这么大的官,都屈尊上我家来了,这真是大喜事临门呀!”
怎么,他不知道女儿调往省城的事情?
听着张学儒的回答,郝主任马上感觉到这里可能有问题了,立刻问道:
“张师付,你女儿调省体委的体工大队了,这还不是大喜事吗?”
“啊——?您、您说什么?我女儿调——省体委、体工大队?”
张学儒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唔,看来他还真不知情呢!
郝主任看老张的神态不象是假装的,于是,就把张丽萍上回在省里参加全国跳水比赛获得大奖后,省体委决定调她去体工大队的事简要介绍了一遍,同时,也“顺便”把自己在其中帮忙做的一些“工作”,不露痕迹地透露给了老张。
哈哈,丽萍那鬼丫头要调省体委了???
这可真是我张家天大的好事啊!
张老头顿时兴奋起来。
怪不得前些日子外头有人议论,说自己的二女儿丽萍要调省里呢!但老张不敢相信,特意问过丽萍好几次,丽萍都说没寻事。现在看来,她是在有意瞒着我们两老,到时间才给我们一个惊喜呀!
“这丫头,比赛回来后,只带了些奖品,别的啥也没说。”
现在,从郝德胜的嘴里核实了女儿调往省体工大队的消息后,张学儒满脸堆笑地对郝主任说:
“哎呀,郝主任,这事多亏了您帮忙啊!”
自然,张老头丝毫不知道,为去不去省体工大队的事,自己的女儿与李刚已经相持半个多月不肯独自前往了。
此刻,为了联络和加深感情,郝德胜趁热打铁,带着些神秘的口吻说:
“喜事恐怕还不止这一件呢,没准呀,进了省城,若是哪位领导的孩子看中了她,你老人家今后就享福啦!”
“是吗?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如果真有哪位领导的孩子看中她,我们真的就要谢天谢地啦!”
张学儒不敢相信地看着郝德胜,同时,却又仿佛感觉到,郝主任刚才说的话里有话。
“嗬嗬,我是说没准啊。不过,现在什么样的事才有可能发生。我只是听人说过,好象有哪位市长的孩子看中了你女儿呢。”
郝德胜含蓄地微笑道。
啊——,真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那个死丫头哇,有了天大的好事还对父母亲隐瞒!
张学儒惊喜地攥紧了拳头,眼巴巴看着郝德胜只顾傻笑。
心里却在梦想:
如果丽萍真的与哪位市长的儿子好上了,那我们张家可就出息啦!
当时为了生丽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处分、扣罚款、被撤销干部培养对象等等所遭的罪,所受的苦,所熬的冤枉,现在也就算是值了!
“郝主任,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家丽萍真的与哪位市长的孩子相好了?”
此时,尽管张学儒十分渴望郝德胜的“听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敢相信天上掉下的馅饼会砸到自家头上,于是忍不住紧盯郝主任再问一遍。
“咳,现在的年轻人啊,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你就赶紧叫女儿去省里报到吧。依我看,说不定哪天孩子们请你二老喝喜酒了,你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女婿呢!”
郝德胜呵呵地开了句玩笑。
说完后,他稳健地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屁股说:
“张师付,我还要去县里办点别的事情,就不耽搁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见吧。只是你要记住,必须叫你女儿早点去省里上班。我听说,省体委正在等着她报到呢!同时,你二老上省城时,也欢迎到我家去做客!”
郝德胜笑容可掬地对张学儒说。
“哎、哎。”
张学儒见郝德胜起身了,也跟着起身说:
“郝主任,您这就走吗?您看,茶还没喝一口呢!不过、我这茶没你们城里的好啊。您看,今晚是不是在我家吃个便饭?”
“不客气了,张师付,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多呢!吃饭的机会也多得很!今天就不打扰了。谢谢你,谢谢大嫂。”
郝主任临走时,没忘记给张学儒的老伴打个招呼,然后客客气气地出门了。
说实话,别说吃饭,刚才坐下不到半个小时,郝德胜至少用手撵了十几回苍蝇,这就是他为什么茶也不喝的原因了。
当然,他是个很有涵养的人,这种嫌弃屋内环境的内心想法,他是不可能让别人察觉出来的。
张学儒知道自家寒酸,要想请郝主任和他的秘书在家吃饭是不可能的。
好吧,既然留客留不住,就想办法去做客!
此时,张学儒想起了郝主任刚才说的“也欢迎你到我家去做客”的邀请。
为了丽萍今后的前程,特别是为了落实刚才郝主任说的,有哪位市长的孩子看中了丽萍的天大喜讯,一时间,他不知从哪借来了胆量和勇气,居然追出门去对郝德胜说:
“郝主任,那个——,您、能给我留个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吗?”
张学儒心想,听刚才郝主任对丽萍的评价,看来他对丽萍印象很不错呢!
至于郝主任说的市长的儿子会不会看中丽萍,那事暂且不管。假如——假如这位主任家有个儿子,假如他家的儿子能够看中丽萍,那就算得上是张家托了上天的福啦!
“没问题,小华,你把我的名片送一张给张师付。”
郝主任当即爽快地吩咐秘书。
秘书小华马上从背包中拿了张郝德胜的名片递给张学儒。
“哦,谢谢,谢谢!”
张学儒毕恭毕敬地接过小华递上的郝德胜的名片,心想:
这可真是好兆头哇!
“郝主任,请稍等一下。”
张学儒得到郝德胜的名片后,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了。
他伸手拦住郝主任和秘书二人,转身对老伴吩咐:
“萍她妈,快,你去把联福送的那条‘芙蓉王’香烟拿来。”
“好,请等等。”
老伴抖抖索索地跑进里屋,急匆匆打开一只箱子,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一条“芙蓉王”香烟,那是大女婿陈联福上个月送来孝敬老丈人的。
“张师付,你别客气,我是不抽烟的。”
郝主任微笑着向老张摆手,这会,他倒不是嫌“芙蓉王”不够档次,主要是考虑到这位张学儒将来真成了王副市长的亲家,给他送礼还来不及呢!
郝德胜再三推谢,好不容易才算脱身走了。
张学儒一路热情地、大声地送着客人,一直送出去一百多米远。
在送客人的途中,他的眼光悄悄地向四周围打量,发现邻居们正以惊讶、羡慕、审视的种种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和自己的客人,连一贯趾高气扬的杨淑芳,这会也踅在她自家的门口,偷偷地朝着张学儒和张家的客人观望。
张学儒顿时感到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妈妈的,平日受够了你们的闲气和欺负,今天算是出了回头了!
在与郝德胜和他的秘书分手的时候,张学儒故意昂起头,大声地高喊:
“郝主任,您慢走啊,下次再来家里坐!”
送客回来,看见杨淑芳还在一旁探望,他又大声大气地朝屋里喊:
“孩子她妈,赶快收拾行李,明天我要送丽萍去省里报到,还要去郝主任家做客!”
那神态:得意洋洋,精神焕发——真有点象鲁迅在《阿q正传》中描写的阿q,刚刚战胜小尼姑后,阿q昂首挺胸,目中无人,充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