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怀恨重生郡主辨奸恶
顾璇雅陷入茫茫黑暗中,却听见了些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响:“幽儿!幽儿!幽儿......”声音虚无缥缈,不知来向何处。
她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么?却又不像,四周黑暗一片。令她奇怪的是,怎么似是有人在喊她的乳名?幽儿,这个乳名,已许久不曾有人如此叫她了。
霎那间,她竟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周围并不是一片白雪,而是在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似是躺在床上,床顶吊着洒银青纱帐。这是她的闺房!
在看床边围着的那群人——她的爹娘,祖父母皆擦拭着泪,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乳名“幽儿”。奇了怪了,娘不是去世了么?难道这是阴曹地府?
她眼睛一酸,眼泪立刻便流了出来:“娘....爹.....爷爷.....奶奶.....”
爹娘和祖父母四人喜极而泣,互相拥抱,欢呼着。娘在她的床边坐下,摩挲着顾璇雅光滑的儿童额头,温柔却又含着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幸好你没事.....”
顾璇雅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我是在阴曹地府吗?发生什么了?”
娘嬉笑地拍了拍顾璇雅:“你这孩子,病得都糊涂了!什么阴曹地府?你倒是在宁国公府。你好端端,怎么就掉下水了?”她叹了口气。
掉下水?顾璇雅有些不知所措。掉下水,是指她十四岁那年掉入宁国公府后花园的天光池吗?嗯....或许是的。十四岁那年,她失足掉下天光池,大病了一场,身子从此便虚弱了起来,动不动就会感冒,咳嗽。如今看来,她应该是重生了,变回了那个十四岁的天真无邪的宁国公府大小姐,那个纯真无害的沐宁郡主。
她垂眉,掩去眼中的情绪,只答到:“我也不清楚。当时——好像有只手推了我一下,我一个重心不稳,便滑进了天光池。”其实她现在已知当是是谁推了她了。
娘——也就是大夫人徐氏——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那.....你还记得谁推了你吗?还有,你当时,还有谁在场?”
她细细地思索了一会儿:“嗯.....有三妹顾云珋和她的几个丫头,还有我的丫头宜英。”
大夫人点点头,朝身后的人叫道:“去叫宜英来。”
不久后一个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屈了屈膝,恭恭敬敬的道:“见过大夫人,见过郡主。”她行完礼后便有些拘谨地站着,不敢抬头。
大夫人道:“起来吧,你那天随郡主到天光池边,可看见了什么?”
宜英拘谨地摇摇头:“奴婢只看见郡主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水里。”
顾璇雅瞪着她,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但她却忍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直觉告诉她—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她沉住气对宜英说:“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这时一旁的大夫人却道:“慢着。”然后她转向顾璇雅的父亲和祖父母说道:“爹,娘,夫君,你们先回去吧!”
顾璇雅的父亲和祖父母都点点头,关怀的望了眼躺在床上的顾璇雅,才走了。
顾璇雅这才又道:“宜英,抬起头来。”她从床上坐起,取了个靠枕垫在背后。既然老天爷给她个机会让她重生,那她就不应辜负老天爷,她要改变人生!
宜英不得已,缓缓的抬起了头对上她的眼眸,又有些躲闪地移开了。
显然心中有鬼!顾璇雅冷哼一声:“心虚了?你撒谎!”她葱葱玉手愤怒的指着宜英。
宜英心中一凛,忙跪下连连磕头:“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侍候郡主那么久,从未动过半分歪心思。奴婢的忠诚天地可鉴啊!奴婢冤枉啊....”顾璇雅瞪了她一眼:“冤不冤枉,你自己知道。你敢说——”
“慢着,”大夫人拍拍手打断,“宜英你先下去吧。”宜英得了命令,再也不敢逗留一步,脚底抹油一般溜了出去。
顾璇雅愕然地瞪着大夫人:“娘,你干嘛要帮她?她明明就是个胳膊子往外拐的!你还护着她?”
大夫人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你想啊,如果那个宜英真的是在骗你的话,你无论多愤怒,她都不会告诉你实情。相反,你若采取怀柔政策,以你的诚意打动她,她才会肯告诉你,而你若再放个诱饵,或许就能劝回她的心,将她变成双面间谍。”
顾璇雅认真听着,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大夫人的忠告。与大夫人谈了许久后,关于如何用计谋保护自己的这个话题终于结束了,而顾璇雅也实实在在地上了一课。
大夫人拍拍她,笑道:“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大夫人走后,顾璇雅望向窗外:风和日丽,微风轻抚,偶有几只小鸟拍着翅膀掠过,闲适极了。她心情大好。
可是没多久,丫鬟便来报:三小姐顾云珋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倩影紧接而至,顾云珋穿着一袭流月黄素地软烟罗襦裙,没有繁复的花纹修饰,只别开生面地用一点点的银钿子在裙摆装点成一掌宽的缠枝忍冬花边襕,投上只简简单单地别着一根玉簪。这一身实在又素净又别致,却又别显出一种高雅来,这份心思真叫人惊叹不止。
她施施然地走进来,一脸关心地问道:“姐姐身子尚好?”
顾璇雅见她这一身衣裳,多看了几眼,忍住心里的恨,答道:“尚好。”她实在看不惯顾云珋这一身的打扮,她病了,结果顾云珋来看望她,穿得跟选美似的。前世那些事她可还记着呢,现在顾云珋这么穿不是暗中炫耀么?
顾云珋从背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匣子,庄重的递给顾璇雅:“姐姐,这是两瓶上品秋梨膏,治咳嗽的,一点点小心意,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顾璇雅笑着接过那匣子:“那我就谢谢妹妹这点儿心意了。”她深知秋梨膏中说不定会有对她身体“不好”的东西,但是也配合着将这戏演下去。
顾云珋的嘴角开心的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狂喜,却道:“希望姐姐的病快点好起来哦。这样才能跟阿珋玩。”
顾璇雅笑着点了点顾云珋的额头:“玩什么玩?都十二岁的人儿了你。”记着亲娘给自己的忠告,她现在还没必要跟顾云珋撕破脸。
两位“好姐妹”又谈了许久,顾云珋才离去。
顾璇雅的手抚着顾云珋给的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上品秋梨膏还真不便宜,一般都达几百两银子。顾云珋给的这两瓶,似是上头宫里赏下来的,她竟能寻到两瓶,着实不易。只不过——有了前世的经验,顾璇雅知道,顾云珋只怕不会那么好心地送她两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目的。
她朝门外叫道:“宜英!”既然演戏,就要演到底——这是娘教她的。
宜英应声进来,行了个礼:“郡主。”
顾璇雅从匣子中取出一瓶秋梨膏递给宜英,道:“宜英,你拿着秋梨膏去给我冲一碗来。”
宜英点点头,接过秋梨膏出去了。
顾璇雅心中一片明了。宜英接过秋梨膏时眼中划过一丝狂喜,虽几不可见,但却被顾璇雅捕捉到了。呵!顾云珋在她身边安插宜英这枚眼线,她不“物尽其用”,怎对得起顾云珋的一片“苦心”?
不久后,宜英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盘中的青花瓷碗盛着秋梨膏冲成的水:“郡主,请用秋梨水。剩下的秋梨膏已经存在厨房里了。”
顾璇雅淡淡地点点头,端起青花瓷碗,优雅地抿了一小口,道:“味道还不错。”然后她将整碗水饮尽,只故意留下残剩的一两滴,随手将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她满意地用手帕优雅拭拭嘴角,道:“手艺不错。”她顺手赏了宜英一些碎银。
宜英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接下银子,福了福身子,道:“谢郡主!”
喝下秋梨水后,顾璇雅不觉有什么不适,心道是自己多虑了。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半躺在床上读起来。
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大脑,她想起,前世的十四岁那年,同样是她,宜英,顾云珋和顾云珋的丫环四人在天光池散步。她掉下水,然后大病一场。当时天真的她并不相信自己是被推下水的,乃听信了宜英的说辞,信了自己是滑倒的。
如今想来多么可笑!而且,前世她大病一场醒来后,顾云珋也确实送了她两瓶上品秋梨膏,后来她每逢咳嗽总叫人去冲那秋梨膏喝,感觉似是有些作用。可是后来她似乎动不动就咳嗽,吃了药总不见好。或许是那秋梨膏的缘故罢?前世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久后她喉咙一痒,便咳了起来,只觉胸闷气短,有些难受。她的手颤抖着指着一边的宜香,道:“咳咳咳....宜香....咳咳....去找....咳咳咳....大夫来.....咳咳....”
宜香领了命,忙跑了出去。
不久后,一个头发略有些苍白,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夫踏入房门。
杜大夫点点头,道:“郡主,且配合一下老夫,老夫要把把脉。”
只见纱帘微微摇曳,两根葱葱玉指微微撩起纱帘,一只修长的玉手缓缓伸出,肤如凝脂,美得让人忘了呼吸。杜大夫的大脑立时一片空白。
为避男女的肌肤之亲,宜香在顾璇雅的手下垫了块软布,再在手的脉搏处覆了块轻纱。见杜大夫愣神,她轻轻拍掌以示提醒。
杜大夫猛地眨了眨眼,将手指轻搭在顾璇雅的手腕处,为其把脉。许久,杜大夫才道:“郡主之前不慎滑入水中,着实病了一场,虽是醒了,但也下了点病根,所以有些咳嗽是比较正常的。”
顾璇雅问道:“大夫,跟那秋梨膏没有关系么?”
杜大夫脱口而出道:“没有的。”眼中一片笃定。
顾璇雅在心中冷笑一声:不慎滑入水中?哼!他没有看过秋梨膏,怎么随随便便地就下结论说秋梨膏没有问题?
她可以猜测,这杜大夫七成是顾云珋那边的人,不过她还不能十分确定。
她出声试探道:“大夫,我需要吃什么药吗?”
杜大夫答道:“郡主,老夫开张药方,记得每天起床后和睡前各喝一次。这药煎至九分的时候,加入三两秋梨膏,搅一搅,再煎至七分即可。”
顾璇雅道:“那便劳烦大夫了,只是,对于这秋梨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每次三两就可以了吗?”
杜大夫答道:“是的,不过秋梨膏最好是上品的,才会更有功效。”
顾璇雅故意叹道:“唉——上品秋梨膏难寻啊!”她能感觉到杜大夫的手指微微一颤,旋即收了回去。
杜大夫徐徐道:“其实上品秋梨膏.....嗯.....前不久三小姐受了点风寒,有几声咳嗽,老夫去给她把脉,也让她用秋梨膏。那时老夫便知,三小姐有几瓶上品秋梨膏呢,所以以郡主和三小姐的交情.....”他的话意犹未尽。
“对了,这段时间郡主先在院中歇一歇,尽量少些出门,再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杜大夫又补充了一句。
送走杜大夫后,顾璇雅细细思索了一番。方才杜大夫“提醒”她顾云珋有几瓶上品秋梨膏,若是正常人,必是会直接说的;杜大夫拐弯抹角地扯了一堆,不正是心虚么?她随手取过杜大夫开的那张药方,扫了一通,却发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这药方之中,竟有两位天生相克的药,偏生它们的量竟是相同的!要不是她前世久病成医,对药和药性略懂一二,现在要是用了这药方,她还不得病倒?要知道,这两味药天生相克,一旦分量相同并处在同一碗药里,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的——那只会将她的病情根深蒂固!
况且,杜大夫作为宁国公府的坐镇大夫,怎么可能会不小心犯这种低级的致命错误?那其中的含义,简直是不言而喻了。
她偷偷取过笔,改了下这张药方,然后喊了一声:“宜英!”却不听见有人回应。
宜香上前一步:“郡主,宜英方才说是有急事,先去了,换了奴婢在这儿伺候。”
顾璇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倒是跑得挺快的。宜香,那你就去负责煎药吧,还有,将这纱帘扯下来吧。”
宜香接过药方,又将纱帘取下放在一旁,才出去了。
顾璇雅倒在床上,思量着该如何换个大夫,又能不让顾云珋起疑心。
“宜梦!”她换道。
不久后,宜梦小跑进来,跪着行了个礼,道:“郡主,奴婢正要找您呢,老太太那边遣人来传话,说是让郡主去参加今天晚上酉时二刻的家宴。”
顾璇雅点点头,问道:“在何处?”
宜梦道:“在国公府的宴客厅内。听说是三老爷一家子回来了,老太爷和老太太要为三老爷接风洗尘。”
“好,”顾璇雅点点头,又道:“宜梦,且替我去寻一个信得过的大夫来,必要时可从我的小库房挪用银两。”
宜梦磕了磕头:“遵命。”
宜梦出门后,顾璇雅斜卧在软榻上,往往窗外。此时应是申时三四刻左右,尚有约莫一个多时辰,她需要为今天晚上的“家宴”好好准备些物事。
此时正是嘉靖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顾璇雅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