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潇敛了气息进入黑洞。
灰白色的浓烟从洞口飘进来,在他脚尖还未沾到地面泥土的时候,黑色的潮水就从洞里深处涌了出来,那是被雄黄的浓烟熏出来的蛇群。
黑压压的一片从深处漫出来,宛如黑色的潮水,林木潇目光一滞,眼前不由又浮现出昔年在天阙雪山上的时光,那时他每天见到最多次的,除了师父那张素美如莲的脸庞,便是那如黑色潮水的血河了——并不是所有被进献来的孩子都能承受住炼鹰血脉的侵蚀,而那些没能抵住炼鹰侵蚀的孩子,都在张开翅膀的一瞬被斩杀掉,一剑斩首,干脆利落。
黑色粘稠的血液从断掉的脖颈处喷薄而出,一具具幼小的身体倒在血泊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血液累积起来。
自己第一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入眼尽是一片深沉的红,在那片红的纯黑的血泊中堆叠着一具具细小的白骨,而白骨之上堆着是还未完全腐烂的尸首。
层叠的堆积,腐烂的恶臭混合着血池的腥臭,令林木潇差点呕出来。
而现在,眼前这一片黑压压的蛇潮,跟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幕是何其的相像啊。
提起轻身避开由蛇群带出的一具具白骨,林木潇冷了目光,逆着蛇流掠了进去。
随着往洞里的深入,光线黯淡下来,耳边群蛇吐信的“嘶嘶”声也愈来愈盛。
沙地里远比想象中的燥热和沉重,林木潇手起指落,迅速封闭几处大穴,紧闭自己的口鼻眼。
蛇群注意到了这个突来的不速之客,兽瞳里满是敌意,有的稍微巨大的蛇已经在洪洪蛇流中直起了身子,想要攻击林木潇。
但这群蠢蠢欲动的蟒蛇很快便呆住了,金色的兽瞳里倒映出一副景象——一簇铁羽忽地从来客的背脊处划开,斩断了刚刚缝合伤口的纱线,齐刷刷的割裂空气,滑向天宇······那人,竟从血肉之躯中生生长出了钢铁的翅膀!
背后长出的钢铁翅膀瞬间展开,将林木潇包裹起来。
他能听到无数沙子在钢铁上摩擦的声音,甚至还有轻微的噬咬声。苍白的手将手中长剑攥的更紧,磅礴的剑气从剑身发出,顺着钢铁的缝隙削出去,将死死吸附的沙子剔除。
炼鹰的力量可以帮助林木潇再黑暗中视物,透过钢铁羽毛的缝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东西。?
但即使能看清眼前的景象,林木潇仍不能准确知道自己究竟下行了多久,入目的一切全都是黑沉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腥臭。越往下走,能看到的泥土越湿润,有的地方甚至渗出透明的水珠来。
在长时间的下行后,蛇群吐信的“嘶嘶”声已经完全消失,一个洞口出现在眼前,林木潇跨步走了进去,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平整的坚硬土地。
不远处,青砖堆砌而成的高大城门耸立,同样高度的青铜塑像分置在城门两侧,似是守卫着那座城池。
林木潇停下疾驰的脚步,手掌按上腰间的长剑——太安静了。这里看不见一丝蛇的影子,一切都静悄悄的。
“刺啦”一声轻响,林木潇似乎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手中长剑闪电般探出探入地下,剑尖吞吐光华。
只听得地底传来一声闷哼,随即便是欣喜若狂的声音“十诫刀!是十诫刀剑士来了!”
林木潇长剑插入的地方忽的产生道道裂痕,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林木潇急忙撤回长剑,掠了开去。而在他掠开的同时,裂纹从剑锋插入的地方出现。
裂痕扩散开去,瞬间裂成一道弧线,横亘在林木潇洒身前。一股巨大的压迫从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散发出来。
林木潇脚下一点,身形几个急退,远离了那道裂缝。
“一千年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那道裂缝中传来,所有如附骨之蛆般的沙子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被抽空了力量般四散开去。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个黑色的东西从裂缝中冒出头,裂缝周围的土块纷纷下坠,将那个黑色的东西拱了出来,露出全貌——那是一个高大的黑色十字架,粗大的铁链缠绕在十字架上,似乎是禁锢着什么东西。
十字架缓缓的转过来,上面禁锢着的东西也随即出现,那是一个极瘦的人,瘦骨嶙峋,血红的铁链从他四肢穿过,将他紧紧的固定在十字架上,在那人身前,一柄落满灰尘的长剑插在他脚边。
那人看着林木潇,声音里带着忍不住的喜悦“千年了,终于等到你了!”脏乱纠缠的长发下,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站在眼前白色大毡裹身的人,“十诫刀剑士,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杀了我吧。”
钢铁的羽毛还未完全林木潇的皮肤上撤下去,手执长剑的他惊疑不定看着眼前的人,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他是认得的,被困在那里的竟是一只炼鹰!
那人的目光也落在林木潇那正在片片消散的钢铁羽毛,暗金色的瞳孔里神色几经变换,最终长叹口气“我等待了千年,竟是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吗?一个炼鹰的混血种?”
“千年的等待,竟是这么个结果。哈哈,果然是报复我吗?隔了千年的报复,你赢了。”那人忽然变得癫狂“离陌!你赢了!你赢了!哈哈!我,薄枭,认输了。”
离陌?听得这个名字,林木潇不由愣了愣,这个名字他们十诫刀剑士是知道的,那是来自千年前的传说——在千年前,炼鹰,这个身负强大力量的种族奴役买卖人类,将人类践踏于脚下,走投无路的人们在十处地方建起高高的祭台,取名“斩鹿”,人们日日夜夜向上苍血祭祷告,恳请老天降下神力,拯救他们于水火。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理石的祭台被鲜血浸透,即使是时隔千年后的今日,那被血浸染成红色的祭台仍是散发着浓浓的腥味。
后来一位少年顺应天命而生,带领人们斩杀了所有的炼鹰。而传说中那位少年的武器就是一把长剑,在少年死后,这把长剑的力量自行分散到十处斩鹿台中,各自凝聚成一把长剑。
有人说,那位少年是来自上古的最后一位神明,但他却有一位嗜杀成性的魔神弟弟,在帮助人类建立起基础的秩序后,他便将自己的所有力量散去,分十处镇压自己的那个魔神弟弟,并以剑选人,挑选出人间最强大的十位剑士来继承他的力量。
而那位少年的名字,就叫离陌。
这是十诫刀由来的故事,千年的岁月流逝,十处斩鹿台早已被淹没在时间洪流中,所知的唯一一处斩鹿台,便在他们冥王山下的桃源郡内。
但,这仅仅是一个故事罢了,这片大陆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力量和种族的存在,却独独没有神明的存在。
所有的十诫刀剑士,包括林木潇自己,他们并不相信这个传说——如果十诫刀真的是神明的力量的话,为何要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来继承?
修罗场里的一幕幕在一个个深夜里折磨着林木潇,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不是别人,而是一起练剑的朋友啊。前一天还一起练剑说笑的同伴,后一天就在修罗场里变成了自己剑下的亡灵。
如果十诫刀真的是神明的力量的话,为什么要有如此残忍的继承方式?
“你,过来!”薄枭止住笑,暗金色的瞳孔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的盯着林木潇“取走那把剑,那是你们十诫刀力量的来源,取走它吧!然后用它,斩下我头颅,杀了我!”
林木潇的目光落在薄枭身前那把落满灰尘的长剑上,冷笑了一声“我来只是为了杀尽沙蟒,这把剑,你还是自己留着好了。”
“杀尽沙蟒?哈,那你就更应该杀了我了。”薄枭笑了“千年前,离陌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他守着剑,守满一千年,便会放我们炼鹰一条生路,千年后,自会有我的血裔来放我自由。一千年了,我号召起这片土地的所有蟒蛇犯难,引来十诫刀剑士。呵,没想到,竟是招来了混血种!”
“一千年,何其的漫长啊。”薄枭闭了闭眼“炼鹰一族,早在千年前就灭绝了吧。”
林木潇无声勾唇“炼鹰不是兽人,他们没有能力号令万兽。看来你不愿将背后的人交出来呢。”
薄枭也笑了,暗金色的双眼在纠结脏乱的长发下变得阴鸷“卑贱的混血种,你有什么资格见到那位大人呢?杀不了我,你连进入那座城池的资格都没有!”
林木潇的目光越过横亘在自己眼前的薄枭,落在了大门紧闭的城门处——看来,正主儿就在那座城池里。
“那么,杀了你,我便能进去了吧。”黑色繁复的花纹在林木潇苍白的手背上浮现,花纹顺着手臂向上攀沿。
薄枭伸出泛白的舌头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唇“是呀,来杀了我吧,混血种。”
“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手中长剑寒光湛湛,林木潇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敛去了他眼中的一切情绪。
但雪亮的剑身却映出他的眉眼——暗红的眼中有一种深沉的残忍与疼痛,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外族的血液注入自己体内,无数个日夜里,那奔腾在自己血脉中的不属于自己的焦躁感几乎要将林木潇吞噬。
眉宇间染上一层痛苦的神色,林木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豁然抬头,暗红的眼中嗜杀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林木潇此生,最后悔接受炼鹰血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