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画馆的厢房里一个黑衣背剑少侠对着躺在榻上的公子一声一声喊道,谁知这公子仿佛睡得正熟、大梦正酣,怎么也叫不醒似的,没半点动静,背剑少侠扬了扬嗓子唤道:“红少!你还要睡多久啊?”
而此刻,十三正枕着手臂,默然不语地平躺在榻上,不曾合拢的一双眼睛直愣愣地落在床帐一角上,墨眉深凝,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京墨的舞姿和她看向周荣的眼神,他紧锁的眉心越蹙越深,对耳边响起的长灵声音一时充耳不闻。
“十三少!”长灵俯身伏在十三的耳边急切切地叫着他,
“莫非做起了春梦不成?怎么死活都叫不醒呢!”
“喂喂,长灵,说什么呢?怎么来了京城没几天就学坏了?”十三听到长灵以最熟悉的称呼唤自己,才慢慢回过神来,笑着问道,“又没出什么事,你急着喊我做什么?”
“还没什么事呢!”
长灵听十三终于醒来回话了,语气更是急切非常,“这两天全馆的画师们都对初审的结果揣测纷纷,都说画坛新杰张扬弃必定能顺利进入复审,而那个倒霉催的半面红被皇子一通贬低,怕是不日就得灰溜溜地离馆了!你倒好,从春满楼回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闷头睡大觉!”
“是啊,既然我已成了众人眼里必走无疑的人,除了闷在屋里肝肠寸断、自恨无能,哪里还有脸出去与他们周旋攀谈呢?此刻,他们在外面怕是一边等着初审的结果,一边挤兑的挤兑、巴结的巴结,一个个地早都忙不过来了。”十三嘴角一撇,淡淡地说道。
“必走无疑?”长灵惊愕地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的画真的被皇子大贬一通?这怎么可能?你可是大漠十三少啊!”
“怎么不可能?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初审的时候,非得让我画美女,佳人在前,一舞倾心,我哪里还有心思作画?”十三一脸痴醉地懒懒说道。
长灵本已心急如焚,但听十三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急得连连跳脚,老妈子一般唠叨道:
“可十三少在大漠里什么样的佳人美女也没少画呀,也没见你发挥失常过!这回分明就是没提前练练画,手头生疏了,才落得这样结果。初审前晚长灵就劝过你,练练手才好,可你偏不听,人家徐飞那时可练了一整晚呢!现在倒好,咱们大老远地来到画馆,才没几天就得被赶出去了!怪不得十三少要化名‘半面红’,原来是怕毁了‘十三郎’这么多年的名声!”
十三被长灵一板一眼地指责自己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一贯憨实无邪的长灵,不管十三说什么他都一字不落地满心相信,而且还总用自己的一套单纯想法顺着这一条线深想下去,所以遇到点什么事总是比十三更心急火燎、更大喜大悲。
长灵耳朵最灵,听到十三居然还在偷偷暗笑,更是急得眉梢倒吊,砸着嘴问道:“红少啊红少,你到底能有几成胜算,怎么还笑得出来?”
十三嘴角微抿,眼里盛满了浓稠清亮的笑意,淡淡说道:“十成。”
长灵被十三信心满满的回复听得一愣,顿时糊涂不解地问道:“我明明听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十三眼底一派深窈清透,淡淡低语道:“这位周太傅的心思才重要。只是可惜了,画坛的那位新杰啊......”
“谁?谁重要?谁可惜?”长灵听着十三的语气一会一变,越发捉摸不透、不明所以。
十三心神一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漫上了几缕柔柔光芒,对长灵温言道:“啊对,她——更重要的是她、可惜的也是她。长灵,我要你帮我去查一个人。”
“谁?”长灵听十三进京后头一回要派自己去查人,想必十分要紧。
“春满楼‘京都七艳’之首,一位白姓舞姬。”十三心里不禁牵动着一丝莫名的情愫,想起来竟不知道舞姬京墨的新名字全称为何。
“春满楼?舞姬?”长灵刚提起的精神顿时稍稍泄气,“打听姑娘这种事是媒婆的行当,长灵才不去呢!”
十三知道长灵又顺着他小脑瓜里的一套想法胡思乱想起来了,忍俊不禁地笑道:
“长灵,这个媒婆还非你不可了。我怀疑,这个白姑娘和你的红少一样,皆是为了某种原因假托其他身份,接近周荣。我要你去查清楚,这个白姑娘何时开始出现在春满楼,可曾接客,又接待过哪些客人,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旁的心思且放一边,我总得知道,她到底是敌是友。”
听到十三的语气渐转深沉低回,长灵心头虽绕着一团疑惑,但仍是默然点头,乖乖领命后,转身掩人耳目地去春满楼打探消息去了。
十三听着屋外馆里画师们的嘈嘈谈论、揣测纷纷,他淡淡地眨了眨眼睛,思量着他或许需要再去一趟沁园,以何种胡编乱造的理由造访都好,他总得知道她的立场。若是她果真与周荣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那么他必定抛开一切,与她势不两立。他心里隐隐期盼着,但愿她只是个碰巧出现的局外人。
几个时辰后,十三见到长灵才出去不过半天的时间就神色轻盈地回来了,不禁心怀期待地问道,但期待中仍隐隐带着几分担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查清楚她的事了?”
“她本无事,自然快些。”长灵一脸的成就感等着十三夸奖似的,沾沾自喜道。
十三抿了抿嘴,急切切地追问:“什么叫她本无事?再小的事也不是小事。长灵,你查到什么,快一五一十地道来。”
“长灵查到,春满楼的‘京都七艳’不过是老鸨近日临时选了几个舞女,拼凑成的,而在此之前,春满楼并没有什么出名的白姓舞姬。红少,会不会是你要我查的这位白姑娘在春满楼里默默无闻、没什么名气?还是,你记错了姓氏?倒有个叫曼曼的名气很大。”长灵半点不落地细细回复道。
“果然。”
十三微蹙的眉尖稍稍舒展了些,嘴角抿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若她这等姿色的佳人置身春满楼,岂会籍籍无名?他松了口气似的,低声沉吟道:“她到底还是京药师。”
“京药师?京药师又怎么了?”长灵听到十三不知怎么又突然提起了京墨,疑惑地问道。
转念之间,十三的眉峰凝地更深了,看来,京墨当日恐怕是专门为了初审才乔装扮作舞姬,在周荣面前一舞惊人,可是以她的心性和脾气,到底能图周荣什么呢?十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尚早,便对一脸疑惑的长灵笑着温言道:“长灵,你随我去趟沁园,会会京药师。”
长灵一脸担忧地关心道:“红少你又要去看病吗?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头疼还是脑热?着了凉还是受了风?”
十三笑而不语,细细打量了长灵几眼,眼眸微转,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弧度,暗暗思量着什么。
“铃、铃、铃、铃、铃。”
五下。
紧闭的木门之外,十三这回终于得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亲手摇响沁园门上的摇铃,不必再像上次借助偶然无意的风来唤京墨出来了。他扬袖拂了拂衣衫上细微的褶皱,又抬手捋了捋宛若刀裁的双鬓。他时而把手拱在胸前谦谦有礼地作揖,总觉得太过生疏,不好;时而把双臂干净利落地直垂在身畔,又觉得太过僵硬,不好。
他抬起一只手臂做出十分自然的样子撑在门旁的墙上,另一只手先是轻轻放在腰际,又觉得有些轻浮,之后把那只手背在了腰后,好像又有些拘谨。他一边想着如何让京墨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位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一边又思量着是唤她“京药师”呢,还是“京姑娘”呢,还是“白姑娘”呢。
正想着,十三右鬓一缕发丝却不应景地滑落了下来,他忙微微垂下头,抬起手将稍显凌乱的右鬓缓缓捋平后,风采焕发地猛一扬头,整个人一下子凝滞住了。
“京、京——喂!”
十三刚一抬眸,从微开的门缝中只瞥了京墨一眼,就听她“啪”地一声狠狠地把门紧紧关上了。
而此刻,还没等十三收回颇具风情地撩头发的右手,左手深情撑墙的姿势也没来得及收敛一下,就看见突然从木门上面怒而飞出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紧接着,里面传来一声带着三分不满却仍然不减十分温柔的声音:
“药园清净地,没病没灾的轻浮浪子还请绕路!”
轻浮浪子?十三顿时一头雾水,大惑不解京墨何以突然待自己如此态度,他哪里惹到她了?他哪里轻浮待她了?在春满楼时不过是拦住了她匆匆离去的脚步,顶多...抓了她的手一下...是因为这个惹得她这般生气么?
“京药师!你开开门,哪有你这样距病人于门外的药师啊?”
十三扬着嗓子对门里煞有介事喊完之后,久久听不见回应,空余门里门外一片寂静无声,好像京墨早已经进屋去了,十三不肯罢休,毫不甘心地掐着嗓子装出一副病态叫唤道:“哎哟!病人都到药师家门口了,想不到还被这样活生生、冷冰冰地晾在外面,人与人之间当真没有半分温暖、一点真情了吗?这叫病人可怎么活啊?”
“红少...你有病?”
长灵听十三一口一个“病人”,言语间如此可怜兮兮,不禁疑惑又关切地问道。
“我!你先闭嘴...”
十三生怕长灵拆他的台,连忙低声喝止住了,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可还是寂然一片,连风声也不曾荡过一丝,真是直教人凄神寒骨、失落怆然。十三蹙着眉头疑惑不解又怅然若失地垂下了头,黯黯转过了身去,缓缓移步离去了。
“吱呀”一声门蓦地打开了,十三闻声立马转身,看见门里默然静立的女子心头涌上一阵惊喜,忙几步就跨了回去。
“你没病。”
还不等眉眼带笑的十三开口说话,京墨望了他的再健康红润不过的脸色一眼,便淡淡地抛出这样一句话一锤定音了似的,她抿了抿嘴,似乎不想多看他几眼,垂下了眼帘,抬手便要关门。
“哎哎、京药师——”十三连忙伸手横在宽不过几寸的门缝上,眼瞅就要被狠狠一夹。
京墨眼疾手快,及时放开了才没夹到十三突然伸过来的手,深蹙秀眉,瞪着秋水粼粼的美目,顿时一脸愠色地嗔怪道:“画画的手也不要了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京药师,我来见你,自然为了求医啊,”十三见京墨听了自己这话后脸上的愠色不减反增,她早就一眼看穿他一身无病,他突然揪着长灵,对京墨一脸诚诚恳恳地紧着解释道,“是他!我是来陪他看病的。”
“啊?陪我?看病?”
长灵突然被十三当成挡箭牌似的被拎了出来,一时皱着浓眉、方口微张,大惑不解地抓了抓头,京墨半信半疑的目光慢慢转到了长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