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京墨推开了房门,榻上躺着一个了无生气的人,仿佛他已经永远地沉睡了,仿佛他就不曾生趣盎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十三……”京墨三步两步跨到了他的床头,缓缓坐了下来,她的双肩不可遏制地微微抽搐着,她伸出颤抖个不停的手指幽幽地探了探他的鼻子。
一缕细若游丝的温热呼在她的指尖,京墨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但紧凝的眉心若没有半点放松。她又忙把了把他的脉搏,忽强忽弱,体内之气聚而复散,整个人燥热而虚浮。
“哎哟,姑娘,你是什么人呐?怎么在病人房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御医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昏迷在床的画十三,连连摇头叹气道,“怎么,这个是你相好?可惜了啊。姑娘,我劝你另谋佳婿才好哟!”
京墨登时脸色一沉,一对秋波笃定如磐:“老大夫这是什么话?我既认了他,自当生死相随。更何况,他此刻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老御医似乎听见了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一样,甚觉可笑地摇了摇头,“别傻了姑娘!他这毒我见过,他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上天垂怜、不可思议了!”
“你见过?你见过水毒龙?”京墨眉心一跳,有些难以置信。
“上次见此毒,是为姜太傅收尸之时。”老御医的混浊目光越飘越远,幽幽回忆道,“当时药师界的一代宗师师陀青在第一时间内就被皇上召入宫中解毒救人。可是待他赶到时已经晚了啊。连制毒之人都解不了的毒,天下更有何人能解?”
“你,见过师陀青?”京墨心头一动,言语间难掩激动之意,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师父的消息。
“杏林药师之首,师陀青老前辈,一向都是我们一众医者高山仰止的人。”老御医的眼里闪烁着奕奕光芒,“当时他被应大人从杏林谷不远千里地请进京来,我们整个御医院都轰动了。想着得见宗师,可得好生讨教讨教。可谁能想到,师老前辈刚到京城没几天就被关押入狱,很快就被冠以‘毒杀国舅’的罪名被判刑。而更奇怪的是,师老前辈最后居然亲口担下了这个罪名。哎,药师界一代泰斗人物啊,谁承想会做出这种事来?加之听说他与姜太傅私交甚笃,怎么可能会用自家独门奇毒去千里迢迢地毒害人呢?”
“应大人?”京墨眉心一跳,心口紧紧揪起。她记得当时赶到杏林谷时,从奄奄一息的同门口中得到的消息正是一群衣服上写有“应”字的官兵,“是应承昭把我师…把师陀青从杏林谷‘请’到京城里来的吗?”
“对呀。可不是么,应大人当时虽不及现在这般炙手可热,但也算是圣上的左右手了,赶上突发要事圣上通常都会交给应大人去办的。”老御医侃侃解释道,转念又悻悻道,“怎么说到这来了,扯远了扯远了!总之啊,我劝姑娘你,趁早另找人家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还得去药房看看,失陪了。”
京墨目送着老御医远去的身影,脑海中还回响着他的话。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在清平宴的大殿上,画十三中毒的那天,她曾在皇上面前坦诚交待自己是杏林谷师陀青的弟子,可当时皇上并没有任何怪罪反应,没有叫人把她拿下,也没有要杏林谷的人全都为当年之事陪葬的意思。
那么,结合当年杏林谷满门被灭的事实来看,只有一个可能:杏林谷灭门一事绝非圣意,而是有人狐假虎威、趁火打劫,借机拔除了整个杏林谷。而且这件事,从未走漏半点风声,因为死去的人不会说话,苟活的人不明真相,甚至连皇上和天下人都不清楚,杏林谷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着想着,京墨不禁撇起一抹冷笑,她的心里突然怅然若失起来,她不知道是该替满门冤死的师兄弟们不值,还是应该替杏林谷人死得坦坦荡荡而庆幸。她一时有些恍惚,面对着事实背后宛如庞然大物的真相或者阴谋势力,她,以及她身边人的性命,到底在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到底被利用到了各种地步?
他又是怎样一种存在?京墨的目光幽幽落在了画十三的脸上,她想,他或许知道答案,也或许能给她一个可以定心的答案,可以不用对人心失望的答案。
京墨伸手轻柔地抚过画十三苍白如纸的侧脸,她记得,初见时这张脸明明意气飞扬、温润如玉,有一种解鞍系马垂柳下的江湖快意。可现在呢,她随他一路走过来,亲眼看着他的少年意气、他的痴痴心愿、他的伶俐警觉被京城这个巨大的漩涡无情地裹挟,他被扬起又被抛下,他耕耘了十年的筹谋与盛名,难道抵不过轮回的命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