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司夫人派来伺候沈霓裳,沈霓裳受了这样重的伤她却睡得人事不知,且看这伤口的模样,还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一想到这个,她更加自责了。
作为一个稳重负责尽忠职守的大丫鬟,牵涉到了沈霓裳的安危的情形下,妙真觉着自己不能一味的依着沈霓裳的性子走。
玉春三个丫鬟在外头练习合击之术,妙真伺候沈霓裳洗漱完后,就静静站在她跟前看着她。
沈霓裳微微诧异:“怎么了?”
妙真笑了笑:“小姐其实可以同奴婢说的。”
沈霓裳怔愣了下。
“奴婢打小就到了夫人身边,在奴婢心里,奴婢这条命早就是夫人的了。如今夫人有了小姐,在妙真心里,小姐也是主子。有时候一个人心里藏太多事也是会累的。”妙真眸光沉静,“若是小姐信得过奴婢,就同奴婢说说吧。奴婢虽然蠢笨,就算不能为小姐分忧,多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霓裳再度怔愣。
她没有想到妙真竟然会同她说这样一段话,妙真从来是个谨守分寸的性子,尽忠职守绝不会逾雷池一步。
沈霓裳怔然看着妙真,竟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人问过她有什么样的心事,也没有人同她说“心事藏多了也会累”,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替她分担心事。
因为别的女孩子长大了总会谈恋爱,也会嫁人生子,所以李成功也有意无意的隔绝了她和同***往的可能性。
她从来没有过女性的朋友,更没有过所谓的闺蜜。
前世因为她身体的状况,活动范围一直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居多。
他们疼惜她照顾她让着她宠着她,可是,无论是李成功还是师兄们,都是亲人,不是朋友。
她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事都放在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在心里,而打算也好,谋划也好,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
自己会累么?
沈霓裳轻声自问。
是的,她会累。
就好像今早入睡之前,她累得几乎不想动弹。
身体累,心也累。
一桩接一桩的事,一个接一个谜团,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着或是自知或是不知的秘密,到了如今,甚至谜团也出现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从未这样累过。
可是一件接一件,有些已经确定,有些还没有找到最后的答案,可仅仅凭如今显露的冰山一角,也已经喻示着后面惊人的真相。
可是,她不能同任何人说,也不敢轻易的寻求帮助。
“小姐可以信任奴婢。若是小姐不信,奴婢可以发誓。”妙真温柔诚挚。
沈霓裳默然须臾:“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习惯了……而且,我不想夫人多生忧虑。”
之所以觉着累,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随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她感觉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她预料的复杂程度。
她有些害怕了。
不是害怕自己被牵连,而是怕因为自己的缘故,最后牵连到司夫人身上。
若真是那样,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小姐恐怕还不知。”妙真看着她含笑道,“奴婢出来前,夫人就同奴婢说了。小姐的事,除非是小姐让奴婢转告的,奴婢一概不必同夫人禀报。”
沈霓裳愣住。
妙真微笑颔首:“小姐,夫人信小姐。让奴婢跟着小姐,就是让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夫人……”沈霓裳喃喃低声,“……夫人为何这般信我?”
她身上实在有太多的可疑之处,而到了如今,她在司夫人面前也愈发不隐藏,若换做是她,定然是难以全然放心信任的。
这一份信任和司夫人待她的那份好,都深深的震撼了她。
也让她发誓要用一生来回报。
她相信司夫人的这份信任和好是真心的,可她还是会疑惑,司夫人如何就能信任了她,对她没有一丝的怀疑和防范?
妙真看出了沈霓裳眼中的困惑,她抿唇一笑,悄悄凑近沈霓裳耳畔:“这么多年,我们院子里的下人个个本份从未有过坏心思,也从未有一人背叛过主子,小姐知道是为何么?”
“为何?”沈霓裳怔了下。
“因为夫人会摸骨看相。”妙真认真看着沈霓裳,“院里所有的下人都是夫人亲自挑的。夫人不会挑有坏心思的人进来。”
沈霓裳蓦地想起之前她想传授二丫心法,但又担心二丫心性,后来司夫人说交给她。沈霓裳记得,在司夫人说了二丫可用之后,她有一回无意中问了句,二丫说司夫人摸了她的额头,还说司夫人说她额头长得好。
沈霓裳惊异看向妙真,呆了一瞬后,她问:“夫人也替我摸过?”
妙真笑而不语。
沈霓裳眨了下眼,努力回想了下,忽地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司夫人将她从正房大夫人那里带出来后,她头一日被司夫人留在房中歇午觉,那次她同司夫人同榻而眠,她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半梦半醒中的错觉!
如今看来,还真不是。
司夫人竟然有这等本事!
难怪她一直觉着司夫人院中的下人格外不同,她一直以为是司夫人会调教人,而今看来,司夫人会调教人固然是一方面,会挑人,这才是关键。
奇怪,司夫人从哪儿来的这样的本事?
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司夫人会挑中沈重山这样个男人?
沈霓裳可不信沈重山会是那种没有坏心思的好男人。
“小姐生气了?”见沈霓裳神情奇异,妙真有些不安。
司夫人会摸骨看相,在她们近身的几个大丫鬟中,并不是秘密。当然,她们也不会将此事随意的说给人听。
可司夫人对待沈霓裳明显是视若己出,所以在察觉到沈霓裳的疑惑后,妙真觉着这件事也可以告诉沈霓裳,妙真知道沈霓裳是个心事重的,所以,她觉着说出这件事,也好让沈霓裳安心。
但沈霓裳眼下的反应,却让她有些担心。
“没有。”见得妙真眼底的担忧,沈霓裳赶紧说话,“真的,我没有生气。”
她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即便是她,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凭据就莫名的对他人付出全部的信任。
有了妙真的这个说法,她反而心里安心许多。
见妙真还有些顾虑的模样,沈霓裳有些感慨的笑道:“我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夫人还有这样的本领。我一直觉着夫人会调教人,却不知还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妙真这才放了心,笑道:“奴婢几个也很是羡慕,妙红原先还缠着夫人说要学。不过夫人说了,这个本事不是想学就能学的,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不过具体怎么说,奴婢就没问过了。”
不是想学就能学,也不是想用就能用?
沈霓裳若有所思。
“小姐还是坐下说话吧,奴婢看着小姐面色有些不大好。”妙真轻声道。
因着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沈霓裳眼下的青影很是明显。
沈霓裳确实有些没精神,闻言也没有反对,两人在桌边坐下。
妙真替沈霓裳斟了盏热茶又取出几碟点心,在沈霓裳身旁落座,眸光柔柔恳切:“小姐的心事能同奴婢说说么?”
沈霓裳静静地饮了一口茶,须臾之后,她问:“你说一个做父亲的为何会对两个儿子态度截然不同?”
“这个……”虽不知沈霓裳为何突然问这个,妙真还是想了想,“但凡做父母的对子女态度都有异,无非就是几个理由。”
“嗯,你说。”沈霓裳点头。
“其一,重男轻女。不过既然小姐说都是儿子,这个原因就不在内的。这第二么,就是一个有出息一个没出息,有些父母会偏爱更有本事更能干的子嗣。这第三么,就是血统有别。一般的人家都会更重视嫡出。”妙真回道,“无非就是这三种。”
“若都有出息且都是嫡出,血统相当呢?”沈霓裳问。
“这个不可能吧?”妙真摇首,“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也都是嫡出,除非不是同母所生,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做父亲喜欢一个的母亲却不喜另一个。”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沈霓裳倏地心神一震!
对了,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说通,她怎么没有想到?
不,不是她没能想到,而是她预先就被自己的思维固定了。
她一直想着前世得知的消息,白远之是长公主和穆东恒的长子,是穆清的嫡亲大哥!她一直将所有的假设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所以怎么推论都觉得有相互矛盾不合理的地方。
尤其是下林村的屠村惨案,二狗提供的线索让她不得不怀疑,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同白远之有关的人。什么样的人能拥有自己的暗卫,还敢胆大包天的假冒安平寨对下林村下手?
凶手敢假冒安平寨的名义下手,不怕拆穿,这是为何?
因为他很清楚,安平寨已经没有人活着,或者他敢肯定安平寨即便有人活着,也不敢出来拆穿这件事。
同白远之有关、有自己的暗卫、对安平寨熟悉……能同时符合这三点的,沈霓裳只能想到一个人——云州大将军穆东恒!
但她还是觉得太让人难以置信,她找不到他这样做的动机。
可她忘记了一句话,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那一个无论有多不可能,那都是唯一的真相!
如果白远之不是长公主的长子,而是穆东恒和另一个女人生的,穆东恒真正所爱另有其人,他一早就知道白远之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这样,那这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沈霓裳的脑子飞快转开。
二狗的爹说过,白远之被拣到时身上有生辰八字,按生辰白远之当时应该有两岁多,和长公主的长子年纪一样,但二狗的爹却说白远之当时看着显小,很有可能白远之其实并没有两岁多,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只是故意埋下的伏笔!
故意给白远之挑一户无儿无女还识字的好人家,故意留下同长公主长子相同的生辰八字,故意设计下林村的惨案,让白远之有被收养的正当理由!
甚至因为下林村的惨案是“安平寨”所为,而安平寨是被穆东恒荡平,下林村受了穆东恒的连累,那么因着愧疚之心,穆东恒即便对白远之再好,也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难怪她一直觉着穆清同白远之之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一层纸捅破之后,一连串的事情就能串联起来。
至于穆东恒为何要这样费尽心思,长线布局,也很好理解。作为大沥身份最为高贵且唯一的一位嫡长公主的驸马,穆东恒不敢纳妾,也不敢让人知道他有别的女人,更不敢让人知晓他还有除了长公主所生之外的儿子。
唯一的办法就是给这个儿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还有什么身份能比长公主的嫡出长子更好更合适的呢?
如果照这个推论,上一世扈嬷嬷的认罪,很有可能出自被迫,长公主死了,穆清也死了,连太后也死了,对于穆东恒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沈霓裳愈想愈是觉着这个推论是最符合逻辑,也是唯一能说通她之前大部分疑惑的推论。
可若真是如此,穆东恒对长公主是虚情假意,真爱另有其人,那么长公主多年缠绵病榻……沈霓裳悚然而惊!
这样的真相实在太过可怕……
沈霓裳深呼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这其中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穆东恒尚长公主兴许是为了权势,兴许是迫于权势,那他真正喜欢的那个女人呢?
穆东恒既然能为白远之谋划这样长远,没理由不为那个女人谋划吧?那个女人在何处,为何穆东恒会将白远之交给陌生人抚养,而不让孩子的亲生母亲抚养?
还有,按她的假设来走的话,穆东恒对白远之的好算是找到了动机和出处,那长公主的缠绵病榻生不如死,还有穆清的功法……这样可怕的恨,又是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