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才看了好几眼,终于没忍住,走过去将窗扇关小,小声嘀咕:“开这么大,也不怕做病,还当自个儿年轻——”
“你给我跪下。”老族长缓缓转身,一脸老脸绷得紧紧地。
罗才愣了下。
“跪下。”老族长一双老眼蓦地冒出精光,语声缓沉了几分。
罗才慢慢将膝盖落在地面。
老族长抓过旁边墙上靠着的拐杖,往罗才背上重重敲去:“这第一下,打你违抗父命出山!”
又是一拐!
“这第二下,打你无情无义,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最后再一下,老族长有些大喘气:“这第三下——打你私自泄露身份……置族人于不顾!”
罗才没敢反抗,只遮住头脸任凭那拐杖落在身上,三声闷响,罗才的身体也紧跟着颤动了三下,显然老族长气急之下,这下手也是没留余力。
老族长有些摇晃站不稳,大口大口喘气,胸口也起伏不平,罗才忍住身上火辣辣地疼,伸手去扶老族长:“你打就打——别我没事儿,你自个儿弄出毛病,他们还不得吃了我?”
这个嘴欠的!
老族长老眼一瞪,气得更厉害了,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这个……你这个——混账!”
罗才顺手就托着老族长的手腕,趁势站起,手势也转托为扶:“我自个儿犯的错,你骂我也认,你是阿爹的师傅,替阿爹教训我也成——可头两条我认,最后一条我可不认。”
最后一条不认?
“你凭什么不认?”老族长缓了口气,斜眼看他,吊眉晃了下,“你敢说除了他们这两个,就没旁人知晓你来自族中?”
罗才噎了下,期期艾艾:“这个……”
老族长一声冷哼,将手从他掌心抽出,走到桌案前坐下。
“我是将身份告知了旁人,可我并非置族人不顾,而是我觉着我们岐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罗才一咬牙,“纱织同我阿爹的事儿固然是同山外有关,可我岐山族也不能因噎废食。上回回来我便发现,族中如今已经没几个年轻人肯静下心来,这样下去即便没有那些中土人,我岐山迟早也会名存实亡。祖宗的传承若是丢了,我岐山活着同死了又有何分别?连鬼人族都派了他们的少族长出世,族长,我们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罗才一口气说完,心中却是忐忑,看着老祖宗,眼底一抹期待。
“鬼人族少族长去了中土?”老族长似怔愣了下。
“就是霓裳他们几个救下来的那个哑巴鬼人,我同他私底下见过。”罗才点头,“他的姑姑二十三年前在大沥王都失踪,他说是来寻他姑姑的。可我觉着他没说实话,即便是寻人,也不至于让他这个少族长冒这样大的风险。何况鬼人族的规矩最是严苛,向来也最重身份高低,族长的亲妹妹这样的身份,也不该轻易涉险,我觉着鬼人族定是在打什么主意才是。对了,他的姑姑我应是见过。我在大沥王都时,顺手救了些人,当中就有个关在宫里的鬼人女子,年岁也对得上。这女人聪明得紧,当初我便是同她商议的救人计划。此际应当已经回了鬼人族了。”
“救人?”老族长敏锐地看他,“上回怎没说?”
罗才顿时支吾:“我,我忘记了。”
“胆子还真不小,竟然还敢从皇宫中救人,果然长本事了。”老族长连连冷笑,“难怪连我也敢教训!可是觉着我人老眼花,心也是糊涂的,如今倒要你教我如何行事了!”
虽知晓老族长说的是气话,但罗才也担不住这罪名,他嘴上常常嫌弃老族长,说话有些也不够尊重,但从心里,他却是比谁都明白。
若是这岐山族除开阿兹,还有一个百分百真心待他的,也就老族长一个了。
罗才缓缓落跪下去,语声低低诚恳:“当年的事,我是混是不对。可再来一回,我还是会出山。族长,从我爹死的那一刻起,我便发了誓,这一辈子若不能报仇,我死也不会甘心。可我不傻,养我长大,容我长大的,是岐山。我从没把自个儿当中土人看,我诺查儿生下来没有娘,若不是为我,阿爹恐怕早就随我娘去了。他丢下我,我不怪他,可仇我一定要报。如今我也算报了仇,那米老狗虽没死,却注定断子绝孙,我心里头痛快。仇报了,我既然还活着,我就得报恩。这些年我也见了不少人,其实中土人里也不是个个都坏。就好似纱织姑姑的夫婿,不也是那有良心的中土人么?”
老族长神色蓦地一变。
罗才瞥了眼,继续低声道:“连着我娘在内,错的是命,不是人。族长,别再关着族人了。外头也有牧平海那样肯帮我们边族的中土人,还有我此番识得的那些同霓裳那丫头亲近的人,他们知晓我的身份,也没打我的主意。族长,早前两百年,我们族人不也出山,只要小心些,不会出事的。”
罗才一面小声说一面瞅老族长的脸色。
老族长久久不语。
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罗才心里松快了,但同时也惴惴不安。
他阿爹的事是族长心里的隐痛,纱织同她夫婿的事,就更是族长心里的痛了。
七十年前,纱织夫婿死后,族长就搬到此处独处,无论族人怎么劝说,也不肯搬回寨子。
罗才知晓,老族长是在后悔。
若是当年他不曾应允纱织的亲事,这两人也不会落到最后那等地步。
罗才听族人说过,以前老族长不是这样的性子。
虽然谨慎,但也开明,要不然也不会同意独生女儿嫁给山外的中土情郎。
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老族长害怕了。
封山锁族,再也不许岐山人走出这几条山沟。
可是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罗才几分焦灼地望着老族长,他是为族里打算,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同样是人,为何边族就是低贱?
三百年前,大家不一样活在太阳下头,他们岐山族人凭何就要一辈子终老此处?
山里的风景再美再好,但那种被人禁锢手脚,坐牢般躲藏的感觉却是无法自欺欺人,也深深压在每个人心里,挥之不去。
等了许久,没有等来老族长的话,老族长只是挥挥手让他走,转身就进了卧房。
罗才无奈地摸摸鼻子,只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