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走了出来,司夫人从她手里接过一张信纸递过来。
沈霓裳接过一看,上面清秀的笔迹正是张少寒的,寥寥几句后,下面是各种香的品名以及所售数量,清晰详尽。
最后还有几句类似市场分析的注释。
“这张少东家还真是个人才。”司夫人语意戏谑,“闺女,你如今也有身份了,这张少寒长得也算俊,也有本事,不如咱们同张家再做个亲,如何?”
司夫人还是头回这样唤她“闺女”,虽然满满都是调侃意味,沈霓裳也稍稍意外。
她面无表情看司夫人一眼:“不如何。”
司夫人丝巾掩口,“吃吃”娇笑,乐不可支。
笑了半晌,她收住,纤指点了点沈霓裳手里的信纸,正色道:“这可比你原先估计的要好,眼下才头一日开张,你们的香我用过,往后应是不愁卖,你们得好生计划计划才是。”
沈霓裳点点头。
按这个销售程度,她必须要扩大生产了。
是得好生筹划筹划才行。
“不过这意可香一月限售十盒,少了点。”司夫人颇为可惜。
沈霓裳也知道量少,可目前他们要先供应皇帝那边的单子,这边就只能压缩了。不过,她原本就没把赢利点放在意可香上面,更多的是把这种香当镇店之宝的作用,所以倒也无所谓。
物以稀为贵,多了,就没那么稀罕了。
关键是卖皇帝一个好,才能借老虎扯大旗。
“明日不能出府。”这头事情说完,司夫人看着她又道,“大夫人生辰,拿了帖子过来的。”
沈霓裳本想明日出门一趟,听是司夫人这样一说,就只能延后:“我用备礼么?”
“都备好了,明日一道过去就是。”司夫人道。
这日晚间,三个丫鬟按照沈霓裳的吩咐熬制了两份药材。
每份药材各熬制三次,最后将所有的药水分成两份,倒进大浴桶。
“好了,脱了衣裳,都进去吧。”沈霓裳指了指。
玉春看向二丫,二丫闻声而动,三两下就脱光,进了浴桶。
身子整个泡在黑红色的药水中,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
“二丫,怎样?”见沈霓裳没有离开的意思,玉春有些不好意思,但总不能开口让沈霓裳走吧,她一面问二丫,一面也脱了衣裳。
二丫看了她一眼,嘴抿得紧紧地,没说话。
等玉春也将身子埋了下去,才刚蹲进去不到一息,她身子猛地一颤,就想站起来,沈霓裳早就有准备,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忍住!”
身上放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蚁虫在噬咬着朝血肉中钻去,玉春实在疼得受不住,眼泪都出来了:“小,小姐……”
她整个身子都在水里打颤,只这几息功夫,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旁的小翠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该有多疼啊,还好自个儿没自告奋勇。
“这药水不仅能排出肌肉骨骼中的杂质,还能拓展加固经脉,小翠的体质不适合,只有你们俩能用这个方子。难受是必然的,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武道之途,向来艰难。”沈霓裳按住她的肩膀,看着两个浴桶的丫鬟道。
二丫此刻腮帮子也咬得更紧了,大滴大滴的汗水从瘦削的小脸上滑落,她方才并非是不想回玉春的话,而是实在说不出话。
“实在忍不住就闭眼,意守丹田。”沈霓裳提醒玉春,“这一副药材二十三两,你要出来,也没旁人能再用。”
二十三两!
玉春咬咬牙,松开扳在浴桶边缘的手,猛吸一口气,一个闭眼,将身体降入水中。
二丫也闭上了眼睛,身子虽在药水中微微晃动,可幅度显然比玉春小多了。
小翠同沈霓裳相视一笑,主仆俩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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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大夫人马氏四十一岁寿辰。
阳春三月末,阳光乍好。
沈霓裳收拾了下,换了一身稍稍鲜亮的半臂衫子配着六福的罗裙同司夫人一道去了正院。
沈如彤正靠在大夫人的身畔,抱着她的手臂在说话,母女二人十分亲昵,还有几个陌生的妇人小姐坐在堂中,一道在叙话。
沈霓裳扫了眼,大致猜出这些人应是大夫人娘家的女眷。
大夫人还算热情地招呼了司夫人和她一声,司夫人让妙红将寿礼递上后,就带着沈霓裳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霓裳看到了沈如彤示威般的一瞥,不过看样子受了这两三个月的调教,内里变没变,看不出来,至少在面上还是有所收敛的。
沈霓裳不以为意的坐下。
她们是掐着饭点儿来的,用不着太久。
果然,待王夫人带着三少爷一来,王夫人还没落座,大夫人同她招呼了声就吩咐开席。
丫鬟们也出来引着女眷们朝花厅而去。
来的女眷不少,席开三桌,司夫人王夫人都没在主桌。
坐在沈霓裳上斜对面的三少爷一直偷偷地看沈霓裳,似乎有些好奇也有些顾忌。
沈霓裳座位另一边是沈秋莲,两人也没说话,这种情形下,沈霓裳也不好放开肚皮吃,草草应付着吃了些,等到后来上了酒,她就放了箸。
左右望了眼,司夫人见她这般无趣的模样,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自个儿去玩。
这些夫人们虽也带了小姐来,但沈霓裳应该是没兴趣同这些人套近乎打交道的。
沈霓裳悄悄离了席,怕待会还有其他的小姐孩童出来,她干脆走远些,带着小翠直接去了府里的花园。
不多时,身后传来喊声,回头一看,沈秋莲也跟了出来。
沈霓裳驻足等她。
“三妹妹。”沈秋莲笑容甜美,“要去花园么?我也正想去走走。”
沈霓裳看出她有话说,也就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花园,沈秋莲看了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小翠到旁边去了。
“三妹妹,大姐要定亲了。”沈秋莲开口就是一句。
沈霓裳微微一愣。
沈秋莲点点头,压低嗓音道:“瞧见今日坐在左边头一个那个穿秋香色衣裳的没有?那是母亲的娘家大嫂,就是她家老二,大姐的嫡亲三表哥。”
“已经定下了?”沈霓裳问。
沈秋莲回道:“还没换庚帖,不过两家都通了气,算是差不多了。等母亲过完这回寿辰,应该就落定了。”
沈秋莲的声音中有隐隐喜色。
沈霓裳看着她笑了笑:“这倒是喜事。”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沈霓裳若有深意,沈秋莲微微赧然。
沈秋莲也知道沈霓裳看出了她暗藏的小心思,不过,她本就没想过隐瞒,这大半年下来,她也知晓这个妹妹不是个吃素的。
“可不是,不过大姐早先并不肯,后来不知母亲如何同她说的,最后还是应下了。”沈秋莲笑道,“其实大姐有时也太不会想,凭母亲对她的心意,难不成还会害她?母亲可就她一个亲生女儿。”
沈秋莲言外之意来了,沈霓裳只做不知,并不接话。
“说来,三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司夫人待三妹妹可不比亲生的差。”沈秋莲叹了一口气,“对了,三妹妹,前日你同司夫人去哪儿了?”
沈霓裳心下一震,面色却不变:“出去玩了一日,怎么了?”
沈秋莲露出一抹笑容,故作亲昵的靠近沈霓裳的耳畔:“三妹妹你就别哄我了,放心,就凭咱们姐妹,我又不会乱说。我知道你昨日没回府,可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
沈霓裳看着她不语,面上神情也毫无变化。
“三妹妹可莫要误会,我不是有意打听的。只是前日司夫人回来,正巧我遣了丫鬟去买点丝线,回来见司夫人的马车直接进了府,还以为妹妹身子又不好了,又怕出了什么事儿,她知晓我同妹妹交好,所以跟着远远看了眼,没见妹妹下车回来就同我说了。”沈秋莲亲热勾住沈霓裳的胳膊,极小声道:“放心,没别人知道。我也不会乱说的。不过三妹妹还是得小心些,府里人多口杂,万一被旁人知晓那是也麻烦。妹妹若信得过我,下回有何处用的着的,尽管开口。”
这是威胁加讨好?
不得不说,沈秋莲这一番话说得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还真是个聪明人。
“二姐姐待我这样好,妹妹怎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呢。”沈霓裳微微笑道。
沈秋莲勾着她的胳膊嗔怪般晃了晃:“三妹妹还跟我客气?”
沈霓裳但笑不语。
说到这里,这个话题就停住了。
都不是蠢人,沈秋莲知道沈霓裳不会轻易信她,就如同她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心里有几分真,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沈秋莲又说了些沈如彤亲事的事儿,两人就一前一后回了主院。
沈霓裳迈进院子,沈如彤正同几个亲戚家的小姐坐在一起,几个小姐穿戴都不如她,将她簇拥在中间,一副众星拱月的场景。
“六十两银子一盒?这一盒只半两香饼吧……”
“越人坊的美人香才四十两,一盒有八十颗香丸呢,差不多一两重了。”
“是啊,美人香我也在用,熏在帐中,味道极好,这不忘居的香难不成比越人坊还好?”
“应该是好吧,这样闻着好似就挺香的……”
“还是彤姐姐有福气,这样贵的香,我娘可不会给我买。”
“就是就是……”
………………
七八个姑娘凑在一起,说得极为热闹。
沈如彤坐在中间,笑容颇为自矜。
沈霓裳脚步稍稍顿了下,继续往前走。
“三妹妹。”
沈如彤忽地起身唤了她一声。
沈霓裳转过身,沈如彤轻轻笑了笑:“三妹妹没看见我在这边么?不如过来坐坐。”
几个小姐停下话,随着沈如彤的话声好奇朝她看来。
沈霓裳垂垂眸子,迈步走了过去。
“这是我家三妹妹,才上族谱没几个月,如今记在家里司夫人名下。”沈如彤笑看沈霓裳,同几个小姐介绍道,“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也是一家姐妹了,都是亲戚,大家都认识认识。”
几个小姐相互看了看,交换了下眼神,脸上都露出了些莫名神色,坐在这里的都是嫡出小姐,没有一个小姐开口同沈霓裳打招呼。
只看着沈霓裳,笑笑算数。
沈如彤满意地笑了笑,神情更亲切几分,指了指小姐们手中正在传观的香盒:“我们在品香呢,三妹妹要不要也来瞧瞧?原先三妹妹不是想要我的沉香么,那个不能给三妹妹,不过如今东街新开了一家不忘居,早前张少东家下了开业帖子,不过前日娘准备寿辰的事儿去不了,昨日才得闲抽空去了一趟。这盒意合香便是张少东家送的,说是最清丽富贵不过,妹妹若喜欢香的话,不妨也去看看,便是张少东家不好再送,买上一盒也妨。”
“这样好的香,哪里是我能买的。”沈霓裳笑了笑,“我就不瞧了,瞧了眼馋,还不如不瞧。大姐,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
朝几位小姐微微点了个头,沈霓裳转身走了。
不就是想听么,说给她听就是。
转身时,眼角余光朝院门位置看了眼,沈秋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意料中事,她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司夫人同大夫人关系奇妙,不算是敌人,也并非朋友。
没多少话说,宴席散了,人也就走了。
沈霓裳回到自个儿院子,小翠拉着二丫来同她告假。
“二丫也出去?”沈霓裳问。
二丫点点头。
沈霓裳同意了,也没多过问。
小翠隔一段时日就会告假出去一回,沈霓裳觉着个人总有隐私,故此,从来没问过。
只是这回加上了二丫,她稍稍有些意外。
两个小丫头走了,玉春神秘兮兮道:“小姐,你知道小翠她们去哪儿么?”
沈霓裳翻了一页书:“你知道?”
“她们去红杏街。”玉春点点头笑道。
红杏街?
沈霓裳想了想,好似没听过。
不过,看玉春这般神情,莫非……
玉春也猜到沈霓裳定然不知,故此才一副神秘兮兮的古怪模样:“红杏街在城南,那里全是那种楼子……就是那种——”
玉春没有说完,一副“你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