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垂眸,唇角弯了弯。
沈霓裳挑挑眉,知晓对面这个老头子这话并无多少恶意,随之坦诚一笑:“七国民间皆是尊卑森严,良欺于士。民间如此,军中亦是如此。可从数量上来说,士良庶贱奴五等户籍,士籍不到十分之一。士籍底蕴深厚,人才辈出,但即便是按十比一的比例而言,民间蕴藏的高手也绝不在士籍数量之下。何况这样的比例,应该远远低于真正数量。作为帝王之尊,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率土之臣,莫非王臣。于陛下而言,他只是需要一支真正属于帝王的精兵强锐,能凝聚他掌下最大也最强的战力!大长老,这便是我的猜测。”
沈霓裳意味深长的看着大长老。
再多再深的话就不能说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相信对方能明白。
隆武帝的新军势必要脱离世家大族的掣肘,不会容一丝一毫的暗中手脚。
隆武帝要打破是士良之间的壁障,凝聚最大战力。
这一步,也是隆武帝削弱世家影响力的第一步。
沈霓裳不知道大长老能不能想到这最深一层,但前面的几层,她相信他是想得到的。
大长老眸光幽深不见底,久久不语。
“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大长老终于出声,神色不明的哼了一声,语声冷沉,“万一你猜错了,损失的可是我凌家!”
这个老狐狸!
分明已经认可了七八分,却还分毫不肯让口。
也呆了这么久了,沈霓裳也不想过多赘言,抬起眼皮淡淡看大长老一眼,从怀中拿出叠好的两张纸。
凌飞眸光倏地震惊,下一刻,便是晦暗深沉,复杂难辨。
将两张纸递到大长老身前:“靠人不如靠己。我想这份东西对大长老来说,应该比宁家那虚妄的许诺来得更有用。”
大长老狐疑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身形一震,精光老眼在纸上飞快浏览而过,一息间就翻到第二页。
直到第二页末尾的注解上,目光才停住。
“资质不同,能提高的层级便不同。最少一小阶,最高一大阶,大长老是行家,想必也能分辨真伪。虽说用后功力会倒退一个大阶,以后修为也会受限,但于生死一线或是天赋有限者而言,应该不会忌讳这些许不足。”沈霓裳明眸清澈,淡淡一笑,“大长老,这一份东西能替代宁家的许诺么?”
“这心法从哪儿来的?”大长老按捺下心中震动,抬首探究。
“大长老难道买个包子还要问人家在哪个灶台上蒸的?”沈霓裳扬了扬眉,勾唇一笑,“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幼时偶然遇见的一个长辈给的。当时乞讨,我给了他一个包子,他便将这份东西给了我。”
一派胡言!
大长老看着沈霓裳,有气却发不出。
这个小女子笃定了他不会放弃这样一份心法。
利弊局势,拿捏得分毫不差。
即便对方吃定了,他还真拿她没办法。
大长老垂了垂眸,须臾,抬首开口,这回看向是却是凌飞:“这是你们商量好的?”
凌飞抬起眼,慢吞吞道:“我不知晓。今日来拿手札,也是晚上临时起意。”
大长老看出凌飞没有撒谎。
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那你如何打算?”大长老再问。
凌飞沉默了下:“我不想留在王都,想同朋友一起出去走走。”
双方都没提到定亲之事。
但到这个境地,双方心里都明白,这桩亲事已经作罢了。
大长老眸光在隔架上那册手札上一落,变幻了几分:“你为何要拿这本手札?”
凌飞缄默。
此事关及沈霓裳私事,他不能说。
“我母亲重伤未醒,需要雪族圣莲子做药引。”沈霓裳平静开口,“是我求的子洵。”
大长老眸色暗了暗,沈霓裳话不多,但已足够了然前因后果。
这个时候,沈霓裳也只能沉默了。
主动权转到了对方手中,而对方究竟会作何表态,她也无法得知。
不过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切如她预计。
在凌飞的事上,她说服了对方。
但这一件,她没有把握了。
“你们这朋友还当真肝胆相照啊,连这样的事,你也同她说了。”大长老撩起眼皮,不辨喜怒,淡淡嘲讽。
凌飞默然片刻:“是。”
“是什么?”大长老蹙眉。
“是肝胆相照。”凌飞平静道。
大长老被堵得花白的眉毛一甩,似磨了磨牙,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没骂人。
“想寻雪族——”大长老转移炮火,对着沈霓裳上下打量,冷然讥诮不屑,“听得几句坊间传言便想去寻雪族,身无二两肉,手无缚鸡之力,是去寻药引还是找死?”
“大长老才说孝义,我虽非我娘亲生,我娘却对我恩重如山。这药引便是是找死,我也是要寻的。”沈霓裳语声淡淡却蕴含坚决,“我信苍天有眼。”
大长老的眸间滑过一丝异样,很快垂眸,片刻后抬首看凌飞:“你内伤未愈,便是影响日后修为,也要同去?”
“是。”凌飞一个单字。
大长老又露出发火神情,沈霓裳先一步开口:“大长老放心,我能保证绝不会影响子洵日后境界。”
只说了这一句,沈霓裳没有多解释。
而大长老也怪异地没有追问,定定看了看沈霓裳,转首看向凌飞:“带她出去。”
大长老站着不动。
凌飞同沈霓裳对视一眼,两人行出了内库。
沈霓裳目光征询。
凌飞朝她笑了笑,笑意虽是极浅淡,但这是两人王都重逢后,凌飞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沈霓裳反而有些惊诧了。
凌飞也不解释,只低声道:“在这等。”
不多时,大长老出来了。
将手中的黑漆木匣子递到凌飞身前,苍老的面容上神情似沉寂又有些难描难诉的复杂:“东西都在里面。去寻吧,若是寻到——”
顿了下,似沉了一口冷静下来:“……带他回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凌飞怔愣片刻,接了过来。
还想朝大长老看去,大长老的身影已经行出了老远。
凌飞捏紧了匣子,前方大长老的背影这一刻竟显出几分寂寥苍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