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垂眸不语,神情淡淡噙笑,没有接话,也没有看玉春,反倒让玉春心中惴惴不安。
沈霓裳的神色太过平静,没有丝毫异样,司夫人说过后就将容苏的事放到一边,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早前晚膳时,凌飞是不是寻你说话了?”
当时,沈霓裳先离席,她知晓沈霓裳应当是做安排,也只当没看见,但没多久凌飞也出去了,透着窗棂,她见到凌飞拦着沈霓裳说话,看不见沈霓裳神色,但从凌飞当时的神情看,显然不是在说什么愉快的话题。
沈霓裳面色如常的回道:“说去王都的事儿,还有后期的一些打算,我那会儿忙着弄妙红她们排戏的事儿,没怎么同他仔细说。”
沈霓裳没说太多,因为她知道说得越多,司夫人越容易起疑心,即便是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她也没把握一定能让司夫人相信。
可是,她真的丝毫也不想司夫人替她多担一分心。
两世为人,她只亏欠过三个人。
前世只有一个李成功,所以,她用尽了力气比李成功多活了三天。
而这一世,她欠司夫人和容苏的。
没有这两个人,她的生活也许会比现在艰难无数倍,这两个人都跟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一个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立身的第一块敲门砖,一个给了她一个无比安定和温暖的大后方。
没有这两个人,她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光明正大的立足。
这样的恩情,在沈霓裳的心底深深的压着、藏着,她从来没有诉诸于口,每一次的感动,她都深深记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
这次同凌飞的分歧牵涉到朝廷和皇室,不是司夫人有能力解决和参与的,她不希望司夫人为此忧心哪怕半点。
不是怀疑司夫人没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只是希望司夫人就像这些日子这样开心。
司夫人笑意未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我看凌少爷心性也挺好,眼下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多见,他这般的身份有些傲气也在情理当中,不过大面上应该还是好的。”
“嗯,他心性确实不坏。”沈霓裳颔首笑道。
又说了一阵,沈霓裳告退离去。
看着沈霓裳的背影,妙真犹豫了些许,终究还是闭口,同妙红一道伺候司夫人歇下。
或许她看错了,又或许沈霓裳对那位容先生只是敬佩和感激,无论是哪种事实,若沈霓裳是她识得的其他任何一个闺阁小姐,她都会带着隐忧把这份怀疑告诉司夫人,但她是沈霓裳。所以,她应当信任沈霓裳的处置方式。
沈霓裳回到房中没有当即歇下,而是写了一封信交给小翠,嘱咐她明日一大早送到张少寒手中。
玉春好奇问,沈霓裳只道了句是分红的事儿,玉春马上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小翠就跑了个来回,也带回了张少寒的回信。
张少寒回信上道,已经通凌飞穆清商子路三人说过了,大家都同意她的提议拿出十万两来分红。他回到云州就处理此事。
沈霓裳笑笑,将信烧掉。
果然到了晚间,张少寒就亲自送来了三万五千两银票,三个丫鬟看着这一叠银票,就连二丫一贯木然的脸上都露出些紧张和激动。
沈霓裳却只笑笑,让玉春将银票收起。
玉春呆愣须臾,暗暗沉了一口大气,将银票收起来,罕见的没有多言,倒引得沈霓裳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终于沉稳了些。
其实她是用不着这许多银子的,她用银子的地方不多,玉春那里最少还有五千来两,她本打算给司云生五千两,但那五千两是司夫人给她的压岁,她不想动用这笔银子给司云生,所以她其实只需要五千两就够。
但她知道其他人应该是需要用银子的。
穆清早就说过想用自己挣的银子给太后备礼,而凌飞她虽不知晓他的经济情况,但早前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想来也不是易事,下月恩侯夫人过寿,应该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提出拿十万来分红,这样应该大家都比较松动些。如果后期开分店周转不够,她这笔钱随时可以投入进去。
这一日,她没做别的,就陪着司夫人在田里转了一日,老庄头也一直跟着解说和补充,让她很是了解了不少。
到了晚间,司夫人将琴搬出来,极有兴致的弹了好几支曲子,而后又让沈霓裳弹,弹完她唯一能完整完成的一支曲子后,司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沈霓裳有些赧然,自从她忙着不忘居的生意后,她就再没练过琴,莫说记琴谱,连手法都生疏了。
司夫人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坐下来自个儿奏了个尽兴,让沈霓裳同一干丫鬟听得如痴如醉,只觉犹如梦中。
“那唐僧同女儿国王最后如何了?可有来生的故事?”司夫人弹完最后一个音,忽然问道。
沈霓裳愣了下,道:“唐僧取完经后就成佛,佛是没有来生的。”
司夫人“哦”了一声,默默摇首笑了笑,奏起了另一只曲子。
一夜安宁后,第三日一行人收拾妥当,带着庄头送的土产,踏上回府的路。
“要是能一直留在这儿就好了。”妙红依依不舍。
妙真弹了她个脑崩儿:“别说傻话了。”
沈霓裳同司夫人相识一笑。
回到沈府,司夫人将土产分了几份出来,分别送到大厨房和大夫人还有王夫人处。
沈重山让人传信过来,说晚上过来用膳。
司夫人打发了送信下人,对沈霓裳道:“你晚上就在自个儿院子用吧。”
沈霓裳点点头,知晓司夫人应当是打算对沈重山提出门的事,也没多问,道了句“好”。
这日晚间,沈重山一进门就见司夫人换了一身石榴红长裙几分慵懒的斜倚在罗汉床上,酥胸半露,凤眸微睨,分外意态撩人,沈重山最爱就是司夫人这般调调,此时一见,身子立时就酥了半截,可几个丫鬟都在旁边伺候着,他正了正色,上前关切笑道:“倩娘,此番去庄上过得可舒心?”
司夫人乜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
沈重山有些心虚,干咳了声:“我让霓裳给你带话,霓裳可有同你说?”
“带什么话?”司夫人瞥他,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才想起的模样,“是说问我缺什么叫同你说的那话么?这话我倒是听霓裳说了,老爷还真是费心。”
沈重山过去挨司夫人坐下,握着她的手讨好笑道:“生气了?”见司夫人不看他,他叹口气,“也都怪我,这些日子忙着备货,你也知道衡了这回出门得急,实在是忙才忘了你的寿辰。这样吧,下回,明年你三十五,算个半整寿,一定给你好好办一场。”
“老爷就别说这话了。”司夫人抽回手,似笑非笑看他,“这么些年,我也只收过老爷几回寿礼,还是刚进府那几年。我也是明白人,我不是正头娘子,哪有府里给我做大寿的规矩。老爷说这些话哄谁呢?”
“我不是哄你,咱们也不请外人,就府里人,让她们还有那些个晚辈都一道给你贺贺,这也不是难事。”沈重山笑道,“今年是我疏忽,明年一定早早给你备好礼。这回还让倩娘恕为夫这一次。实在是忙才给忘了,那天霓裳来也晚了些,一时半会也备不出啥好东西,你的眼界比她们不同,若是不好的东西,我也不想糟你的眼,定要上好的才配得上,你说对不?”
说完,沈重山笑呵呵的又去拉司夫人的手,司夫人半笑不笑,沈重山抚着手中的柔荑,也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而是问司夫人这回去庄上的事情。
司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不多时丫鬟来禀,晚膳已经备好,两人起身转到偏厅入席。见司夫人备的酒菜都用心,大多都是沈重山的口味,沈重山心情舒畅,同司夫人对饮了好些杯。
半醺之际,院里丫鬟来禀,说是王夫人的丫鬟来了。
沈重山先愣了下,王夫人那丫鬟也机灵,忙道:“我家夫人说,司夫人才回来,老爷陪司夫人用膳也是该的,她那边的酒菜自个儿用就是,不过三少爷听老爷要过去检查功课,今日里十分用心,一直等着老爷不肯睡呢。”
沈重山顿时有些尴尬,这才想起昨日随口应了王夫人今夜过去用膳,他站起身对司夫人赔笑道:“倩娘,你看——”
“那老爷就去看三少爷吧。”司夫人淡淡开口,垂眸不看他。
沈重山干笑两声,随着那丫鬟走出院门,可心里一想起司夫人那副红衣斜倚的曼妙模样,心里又有些猫抓的不舍,步子也就走得有些慢了。
司夫人愈是生气愈是不露声色,今日若走了,恐怕至少半月别想近身,纠结之间,忽地听见司夫人院中传来一阵幽幽琴声,他蓦地停住步子。
琴声淙淙如水,十分悦耳,但隐隐可见奏琴者心绪激昂急躁,节奏稍稍浮躁,放佛心情极为不悦。
沈重山知道司夫人弹得一手好琴,但司夫人愿意弹琴给他的听的时候并不多,至少这几年,他再没听过。
“你回去同你家夫人说,我就不过去了,让三少爷好好再做一日功课,我明日过去。”沈重山吩咐那丫鬟道。
那丫鬟见沈重山神色也知无可改,只得应声而退。
沈重山转身回了司夫人院子,丫鬟们见他回去都露出敲到好处的惊讶,沈重山自得一笑,挥手让丫鬟们退下,顺着琴声去了司夫人的卧房。
走到门前,果然见司夫人最信任的两个大丫鬟都在门口守着,只司夫人一人在房中奏琴。
妙真妙红露出惊喜,福身行礼,正欲开口,沈重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发两个丫鬟下去,待两个丫鬟退下后,他轻轻推门进去,走到内间,司夫人正垂眸疾奏,美艳的面庞上表情十分清冷,烛火摇曳的光影下,这份清冷愈发显得那朱唇素手分外动人。
沈重山生出一抹怜惜。
三个夫人中,唯有司夫人是他自己真正求来的。
彼时,他同司夫人的兄长有几分交情,不意中在司家碰上,只觉惊为天人。原本司家老爷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不愿司夫人给人做偏房。
可司夫人应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门亲事会这样顺利。
他宠着她,也顺着她的小脾性,在他的所有女人中,对于司夫人,他从来觉得自己有最大的耐心,他愿意宠着她。
即便这些年没有早些年那样宠爱,但他觉着在心里,司夫人同他所有的其他女人都是不同的,即便是大夫人也不能比。
司夫人有小脾气,但从来知晓分寸,也从不提这样那样的过分要求。
那些小脾气,也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他乐在其中。
看着司夫人的侧影,沈重山不觉想了许多,心中一荡,他放轻了步子,走到司夫人身后,轻轻伸手按在司夫人肩上:“倩娘……”
司夫人手一顿,片刻后才偏首看向他:“老爷怎回来了?不是说要去看三少爷功课么?”
“为夫舍不得倩娘。”沈重山语声低柔。
司夫人定定看他一眼,垂眸不语。
“倩娘怎不说话?”沈重山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下,“可是怪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司夫人抬眼看她,犹带几分清冷的脸上,一双凤眸波光潋滟静静相望,沈重山不由心中一软,拉起她的手低头看那指端,见那春葱般的指头果然有些红肿,霎时爱怜的叹口气:“做什么要拿自个儿的手来出气?你想我陪说出来就是,平儿的功课何时都能看,你啊,老是这个性子,不是苦了自个儿么?”
司夫人微微一怔,倒有些意外。
这样的沈重山倒是许多年没见了,只有她初初进府那几年,沈重山才会这般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的说话。
“没什么,三少爷是老爷的子嗣,老爷关切也是该的,只怪我没本事,没替老爷生个儿子。”司夫人轻声淡淡。